有人说,天南境的山峰,都是暖峰。即使在最寒冷的天气,也积攒不下雪花。
如蒲公英般的小雪,偶尔会趁着夜色偷偷跑落人间。
天一亮,就会化作溪涧清流,滋润得绿意如春。
天剑广场上的雪,是玄妙道法的结晶。会适时的落下,适时的化去,不看老天爷的脸色。
适逢年关将近,那个负责给大地裹上银装的奇妙阵法,会日夜运转两次。
不说往时,就说昨夜。如烟、如云般的白雪扬扬飘落,相称着路旁的仙鹤石灯,以及挂在树梢上的大红灯笼。
如此相得益彰,美轮美奂,怎能不让观景之人心生祥和,倍感温馨?
不是人人都爱雪,只是人人都渴望安逸,修行之人,亦不例外。
这夜的天剑广场,雪仍在下,即使山河破碎,依旧兢兢业业地例行着公事。
片片飘零的雪花一如往常,不同的是,它的搭档们早已面目全非。换成了扶着腥风跃动的战火,以及倒在血泊中的沉重尸骸。
在空中绝对自由,从不相互粘连的雪花,在沾染了地上的污秽过后,被迫与死去的同伴黏在一起,绽放成一朵祭献给亡灵的血红色茶花。
随后,被像李卫真这样的生者,给一脚踩碎,彻底与血水混成腥臭泥泞。
这方天地不应有美好,连凄美也不行!
这世间有种麻木不仁,叫做哀莫大于心死。这夜的李卫真,又活成了那样的人。
他活成了只懂杀戮的傀儡,他全然忘却了恐惧和愤怒。因为那样的情绪,理应是出现在对生命还抱有希望的人身上。
斩罡与朔风双剑,在李卫真身旁绕动成风雷,摧毁了他所到之处的一切生机。
敌人临死反扑的剑气,翻卷开了李卫真的皮肉,他没有皱一下眉。颓然倒在身旁的同门死不瞑目,也没换来他的惊心惨目。
这世间的所有绝望,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
若不是一刻钟之前,在老秀才之后,又有一位在李卫真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人,惨死在他面前,他的心境,不至于崩碎得如此彻底。
那时的夜空中,飘荡着的不是白玉蝴蝶,而是来自黄泉的引路恶鬼!
山麓下尚未露脸的敌人,派出了第二波马前卒,一位鬼道恶修,以及他麾下的数百阴兵鬼将。
鬼道修士,比起魔道修士更罕见,自然也就更棘手。
或许,真是命中注定的死劫,此等危急关头,蔡若闲没有选择回避。他把这场生命中最后的战斗,视为了他修习鬼道应尽的责任。
以尸山代替法坛,以精血起符引,以阳寿为代价,献祭出鬼仙大帝座下,铁索勾魂大法师,附身降临!
短短十息之间,这方天地间,所有的阴魂恶鬼,尽数被铁索铜枷所缚。
随后,被蔡若闲血口大张,生吞入腹!
只可惜,纵然蔡若闲倾尽了他所能付出的所有代价,也仅仅只是换了来那尊强大的冥司阴神,短短十息的帮助。
更无奈的是,在那尊阴神一声不吭便要返回北酆之时,竟没有顺手将那数百只恶鬼,一并带走,而是留在了蔡若闲体内。
仅凭半部鬼道秘传就敢施展如此法术的蔡若闲,终于感受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反噬。
一瞬间,那数百只恶鬼便开始生啖蔡若闲的五脏六腑。
那种生嚼血肉的咋咂声,隔着肚皮,仍旧无比清晰,让人魂不附体,头皮发麻!
倘若还有余生,那么李卫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蔡若闲掷出桃木法剑,哭求着他杀掉自己的那一幕!
当李卫真鬼使神差地拾起那柄桃木法剑之时,在地上痛苦打滚的蔡若闲,不知凭借着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从地上爬起,发疯似的撞上剑尖。
蔡若闲如愿赴死,扯着那数百只恶鬼,一同化为幽烟,飘向幽冥酆都。
在愕然无措间,又一位袍泽兄弟,与李卫真悲痛诀别。
蔡若闲走得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两人面对面,却没有留下半句遗言。
但李卫真分明瞧见,在生与死彻底划清界限的那一刻之前,蔡若闲的双眸曾有过刹那间的清澈,甚至还眯起了笑眼。
明明触手可及,却隔着生与死的天堑;含笑长辞,只因此生再无相见之机!
相识已有一载,以为相随会是一生,怎料蓦然离去,光阴竟是如斯短暂!
倏然落下的风雪,似在为这段难以割舍的友情而落幕。
孤独的雪,缘是生者死掉的泪,是亡者洒落人间的精魂!
这一刻,是李卫真在这一夜,最后一次愤怒到了极点。愤怒的背后,就只有置诸死地而后快的恨。
怒与恨,极其相似,难免被人混淆。
愤怒可以只是生气,但仇恨却可以是完全丧失理智。有仇必报,且最好便是现世报!
怠慢一分一毫,都会让人心怀仇恨之人,备受痛苦煎熬!
百鬼消亡,可罪魁祸首却仍逍遥得意。
那鬼道恶修暂时失去了依仗的手段,在众人的仇视当中心惊胆颤,便想要掉头就跑。
只要逃下山,逃回原先布下的法坛,不消半个时辰,他就又能聚起一支亡者大军了。
这日的月轮山,不见星月,阴霾聚顶,鲜活血气直冲云霄,各方的恶灵都会乐意前来分一杯羹!
这名鬼道恶修的修为不低,逃跑的手段更是尤胜鬼魅,能够放出鬼灵所化,与他本尊一模一样的分身遁逃。
即使本尊不巧被飞剑追上,也能凭借纳魂袋中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