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发出巨大的吱嘎声,高耸的影子当空摇晃起来。隐约间我看到了那只臂上站着一个影子。同廉颇一样,那个影子身上缭绕着微茫的光火。
“主上。”廉颇大吼着,一只胳膊迅速地挟起我,蹬地跃出。几乎是同时,那塔吊臂上的影子发力从上头蹿下,划破了大气。我能够感受到那刀锋,冰冷的,在廉颇带我跳出之前,于我的喉咙一旁探过的刀锋。刀锋裹挟着恶意是无需置疑的,令我疑怪的是扑面而来的贪婪的气息。仿佛是什么大型的兽在奇袭他最渴求的猎物。
那个影子击到地面上的震动竟然震折了塔吊。他怪笑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的声响,随机踹了那巨大的柱子,令它向我这里倒下。
“那可不会是范老师的武将。”
“当然,他就是刚才那股阴气的主人。”廉颇低沉了声音,提起长刀。盔铠上燃起了久违的符火,我喜欢的温暖的金色。廉颇刚刚赞叹过的塔吊此刻变成了自己的敌人,重新抗起我跳开是来不及的,只好把它斩破。
“做得到吗!”我大叫。
廉颇没有回答我,他捏着刀柄的手忽然抖了起来,抖动开始轻微,在一个瞬间就变得剧烈,并且传到了他的全身。我没想到过他会怕。“当然,无法做到。”廉颇回过神,一把拉过我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别动。别动啊。”他微微俯下身子,以一个近似直角的形状将我罩在身下,我拼了命要推开他,可是做不到。
塔吊落下了。或者说落在廉颇的背上。
那对大如铜铃的刚毅的眼眸微微地阖起,阖起时周遭崩塌着无数钢架。有一条钢筋横贯了我的大腿,它穿过廉颇的腹部将我钉在了地上。该死,是上次白起在他身上留下伤口的地方。廉颇的黑血顺着这条钢筋流下遇到了我的血,我的血是热的,而他的血当然是冷的,比大地,比星空,比那个影子的刀锋还要冷。本来魂血一旦触到大地或是接触到实在的东西就会化作黑烟升起,随后不见,可是这一次没有。是否是我的血液束缚住了廉颇的血,令它无法回到虚无中去呢。
“咳······”
“廉颇。”我在这个直角的庇护下仅仅被贯穿了左腿,而廉颇的背上还扛着能吊起一吨重物的巨兽。
“喝······”
“啊呀呀,啊呀呀呀,迁儿哥,这不是你么,你叫我找的好苦啊。”
李涛不知从哪里摸了出来,我被钉在地上看不到他,只能推断他正站在掩埋着我和廉颇的废墟之上,同那个影子一起。帝主丹尊
“咳······咳·······
“咳······
“呜哇······”
方才力拔山河的老将忽然失了气力,一膝跪倒,大口地吐着污血。那乌黑的魂血落到地上,便化作黑烟,随后不见。
“廉颇,你走吧,李涛要的是我的命。你留在这里若是被掳去该怎么办。”我说。
“二千年前,赵王的使者也是这对我说的。”廉颇,“他说廉颇你走吧,如果输了,一世的英明就这样完了——所有人都知道赵国不会赢,所以大王将希望寄托给了赵括。赵括确实是名将,他的反击虽然全败却也重创了秦国——赵括才是英雄,我廉颇就是老了。”
“但是你没有错,廉颇,你的坚守战略实现不了,可事实是你是······”
“不!咳······我错了,我应该做赵括所做的事情,是我应该去做。我当时已经没有那种出城一决的心力。可笑!咳咳······我就应该死在长平,而不是后悔到现在,后悔自己选择了长久计。明知那结局,却在期许别的诸侯,却在要求国家源源不断的士兵和粮食,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打开城门,和白起······呜哇······”廉颇不住地吐血,但是他抹了抹被浸黑的嘴唇,还没有说完,“我愧对赵括令他受天下口舌,我愧对赵王亏空了他的国力,我愧对被坑杀的四十万兄弟,所以,主上,我今天不可能再愧对你。”
“好,廉颇,如今我就是你的王,你要听我的令。”我几乎要流下泪来,我就是要流下泪来。
“廉颇在!”迟暮的英雄尽力站直身子,借助长刀拄地而立,破碎的铭文的光芒无节律的闪耀起来,凄美的像一只残了翅膀的枯叶蝴蝶。
“开城,进军。”我说。
“开城,进军。”廉颇说。
二千年前有这么一位将军,为了大计,没有打开他的城门,被君王换下;二千年后有这么一位将军,仅仅是为了一个少年的敬意,就敞开了一切的城府,愿为快战至死。
人们常将星空比作幕布,这话得理,因为在这静谧的美丽之下,在这缓缓拉开的幕布背后,仍旧是,一部大剧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