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很多事情,学过很多东西,多数时候学得极好,教她的老师都道世上再无人可与她比肩,少部分的事情她怎么也学不会,家中长辈长叹“朽木不可雕”,又道这是“玩物丧志”。
她也忘记了很多事情,名字,出生,性别,年纪,学过的东西,爱过的人,恨过的人……她最后只记得自己每一回死去再睁开双眼,都还能记得,这一次又没喝着孟婆汤。
或许还有那么一点事情是无法忘记的。
可这总归与现在没什么关系。
这一回她睁开眼睛,一如既往的是婴儿身。
她当过太多回的婴儿了,出生好的不一定长得大——出生皇室的公主会被亲生母亲掐死在襁褓当中;出生不好的不一定不走运——平民家的孩子会被偷龙转凤、堂而皇之的坐到九五之尊的宝座上;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定能安稳度日——在三年大旱终了前已经被父母易子而食,丢进了锅中成了他人果腹的食物……
这次,她的母亲喊她“囡囡”,视她若掌上明珠,身边仆妇数人,丫鬟十数名,各个都轻声细语的唤她“三娘子”,将她的一个哈欠当做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紧的事。
满月时被抱出去见人,她睁着眼扫了一圈,亭台楼阁一个不缺,后花园大的简直是——
非富即贵的人家。
她很满足。
被活生生丢到锅里当成肉来煮过一回后,她觉得哪怕之后抄家灭族也算活够本了。
抄家灭族是什么意思?
她仔细想了想,那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让她的祖母也乐了。
她同样笑了起来。
周岁的抓周前,她的母亲走进屋来,来回的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
她淡定的很。
大不了到时候抓盒胭脂水粉得了。
可她一年来从没见过面的父亲却带回来了把剑。
长三尺三寸的剑,剑柄上挂着漂亮的珊瑚色的剑穗。
她的母亲将剑穗取了下来,放进了抓周的东西里面。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想法。
她如此爱他。
可她从不爱他。
她早就忘记了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些感情太过强烈,她早就遗忘在了一次次的生长与死亡里面了。
她抓周时,抓了一支笔。
无视了母亲那欣喜背后的略微失落的神情,她想着却是:笔多好啊。
读书识字,然后——
然后她什么都可以做的到。
她三岁的时候,终于见了她父亲一面。
她的父亲是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她穿着红色衣衫,站在这美男子面前仰头望着他。
啧,怪不得母亲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她父亲回来做了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却知道自己有了个名字。
哦,她有了个大名,素问,姓裴。
裴素问的母亲照样喊她囡囡。
想到这个和医书一样的名字,裴素问在心中默默的问自己,她会因这个名字而对那个父亲有什么孺慕之情吗?
答案是“没有”。
她有了名字当然好,但是这名字的价值就和以前她有过的任何一个名字一样。
裴素问长在闺阁,也从教她的女先生哪里得知了点天下大事。
隋炀殿广死了,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而起。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记得有过那么一段记忆……
哦,好像那时最后赢得人是个姓李的人?
天下姓李的人何其多,她哪知道那是哪一个?
她长到十三四岁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跟着母亲一起去其他的家族里走动走动。
裴素问那“性子安静,行事进退有度,有大家风范”之类的说法便也传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讲她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裴素问忍不住就想骂人。
真想看漂亮姑娘就滚去青楼里去,哪里的姑娘不但给看还给上呢。
她以前进过青楼,当过罪臣之女自然也做过发配边疆的军|妓。她当然知道那些地方里头是个什么样子。
裴素问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头看书度日。
她母亲几次想与她谈婚事,偏偏她的父亲却老是外放在外怎么也不回家。
她对此没什么好讲的。
在外头找了妾室那就带回来呗,难不成她娘真能活生生吃了她不成?
这天下初定,国家定国号为唐,她可没兴趣进宫里头十五岁的好颜色去伴个糟老头子的皇帝。
他儿子这倒是可以考虑。
听得玄武门之变,裴素问合起双眼,打定主意。
长孙皇后是个贤妻,可架不住她丈夫是个连隋炀帝的女儿都能弄进宫里头的人才。她儿子当然也不会是什么一往情深的情种。
裴素问十五岁的青春年华,容貌秀丽,进了皇子李治的后院,自是更为得宠。
在摸清楚了李治的心理后,裴素问虽然不算是个母性泛滥又强势的人,可遇上缺乏母爱的抖m,她也不介意披挂上阵当一回抖s。
李治后来当了皇帝,她也成了个妃。
她与李治感情好,架不住前面有个更得宠的萧淑妃不是?
有萧淑妃在前面挡刀,再有个武才人出来弄死了王皇后,李治卸磨杀驴,后面有裴素问插手,就没有什么和魔道有瓜葛的武才人什么事情了。
裴素问这朝便成了裴皇后。
长孙无忌对这位裴家的女儿登上皇后位置的态度还算缓和。
可皇后?她又不是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