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迟对秦琬的气度和手段极为佩服。
常青这等性子的人,即便存了背叛之心,对旧主仍有几分眷恋甚至期望,秦琬必是看出来了这一点,才会先给常青一个“改正”的机会,见常青不后悔,便对之付诸信任,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王府秘辛。
从柔弱无依的姬妾切入,既可缓解常青的紧张和焦虑,也能挑动他心中藏得十分隐秘的,对女子的不屑和怜惜。先是一口一个“魏王”,公事公办,不带半点感情,偏生在最后的时候幽幽来一句“六王叔”,瞬间拉近距离,说得却是听上去半点都不可怕,细想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圈禁”……可以说,常青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心绪起伏,全在秦琬的掌控之中。
一番问答下来,常青对魏王的背叛之心只会更加坚定,就连理由,秦琬都帮他又找了一个。
与冷酷、阴鸷、自私、刻薄的魏王相比,大度宽容又处于劣势的秦琬简直能称得上圣贤了,选择这么一位新主子,绝对算得上“弃暗投明”,不是么?
秦琬的手段已足够让人敬畏,她的胸襟却让人敬服——正如她所说,背主之人多半讨不了好,你背叛了第一个主子,第二个主子便不可能对你付诸完全的信任,因为他会觉得,你也可能背叛他。这也是当年废太子倒行逆施,仍旧有许多家族追随,险些造成倾国之祸的原因。实在是他们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废太子一边,即便圣人宽容,他们也不能乐颠颠地重返仕途,除非不要名声,与其如此,还不如殊死一搏。但玉迟瞧秦琬的样子,竟真打算用常青,还没半点鄙夷和勉强,这等气度,千万个人里头也难寻一个。
他对秦琬赞叹不已,秦琬何尝不惊叹于他的肚量?亲手覆灭全家的仇人就在眼前,哪怕只是一把刀,那也是一把沾满了至亲鲜血的刀。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为寻罪魁祸首复仇,玉迟明知常青所作所为,依旧将之引荐给秦琬,还称呼常青为“常兄弟”?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的表现入了玉迟的眼,若是没入,魏王势力巩固之日,便是玉迟离开长安之时。
秦琬可没忘记,玉迟自发妻死后,迟迟没有续弦,身边也无姬妾侍婢侍奉,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往好里想是为了复仇,不愿牵连他人,往差里想,那可就让人胆战心惊了。
胡人可不歧视商人,大商贾买个贵族身份,步入上流阶层的比比皆是。玉迟知礼,不会贬妻为妾,可如今他既无妻妾又无子嗣,谁能拦着他政治联姻?胡人可没汉人那么在意原配续弦的差距,再说了,玉迟虽人到中年,却有权有势,有才有貌,膝下荒凉,无论谁嫁给他都能立刻当家,再生个一儿半女,与原配发妻也不差什么。
真要让玉迟回了西域,那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有这么一位对新帝满怀敌意,在西域又左右逢源,势力极大的主儿在,花钱买个身份,举着这块遮羞布,娶个大贵族之女,边境还不知要起什么风浪,战火重燃都不是不可能。
这一点,秦琬还真没猜错,无论是在乐平公主所知的“历史”,还是莫鸾、邓凝所记得的前世,回纥入侵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个吞并了西突厥,与******、柔然等部族联合,让西域诸国俯首称臣的部族一度打到了陇右,逼近长安,搅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统领大军的回纥左贤王药罗葛。骨力咄禄的大名更是响彻四方。不知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多番刺杀皆被他那汉名为“青”的侍卫统领化解。若不是卫拓早年就在西域布下暗棋,回纥可汗骤然暴毙,骨力咄禄只是回纥可汗的女婿而不是儿子,后方不稳,不得不撤兵,给了大夏喘息之机,从而收买回纥权贵,支持回纥可汗之子与骨力咄禄杠上,大夏能不能熬到秦宵登基都难说。
这件事彻底奠定了卫拓首相的地位,从那之后,深得魏王信重的次相连慕和中书侍郎祝平,即更名改姓后的祁润联起手来都没办法撼动卫拓一丝一毫。
胡人来中土多半会入乡随俗,给自己起个汉名,汉人将之视为“归化”的表现,也懒得记胡人奇奇怪怪的姓名。正因为如此,无人知晓如今的西域第一商贾,西域各国权贵的座上宾,曲成郡公府的西席,真名唤南宫熠,汉名玉迟的胡人名字正是骨力咄禄。若是乐平公主知晓此事,宁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至于姓氏……突厥有一部落名为回纥,回纥的首领世代都姓药罗葛,现任的回纥首领又满怀雄心壮志,想要摆脱突厥的控制,就像当年突厥摆脱柔然的控制一般。
秦琬知常青顺着自己说得想了下去,微微一笑,正好有一件事想解惑,便问:“秦宵纳的那个纪氏,究竟是什么来历?”
常青对秦琬已有些顺从,闻言便道:“纪氏进府之事,我还不是血影统领,并不清楚此事,只知她并非纪鸣的私生女,好似是纪鸣同宗的族侄女,来自……”他苦思冥想许久,有些不确定地说,“新安县?”
“新安县,姓纪……”新安纪家未在世家之列,秦琬回想了一下这二三十年来的纪姓举子,嗤笑道,“这出身十有八九是编的,哪怕是平宁县公的庶女都比纪岚的侄女靠谱些。”魏王哪会是那种一两年的交情记上十几二十年,不辞辛苦照拂对方家人,甚至让儿子纳一个纪家女孩做妾的人?再说了,若真是如此,他也犯不着将纪清露养在府中七八年,平白落人话柄,邓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