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陵底村一路回到京师城中的时候,庄赦的精神一直有些恍惚。
云陟明玩的是巫蛊邪术中都比较邪门的那种,用词用句很多都是完全逆着已有的规范来,用钦天监常用的一句话说,那就是“招鬼”用的。
一般来说,请神占卜都是要用吉利的词汇和意象,从而请到尽可能高位的神仙。就像外邦朝贡,想从官僚中请到几位,来了解一下最近皇帝喜欢什么。那必然要用好吃好喝美女宝玉供着,才能请到那些有影响力的官员,这样才能听到尽可能准确的“天机”。
但是云陟明的所作所为,就好比请人家过来,饮食是臭酒烂肉,歌舞一概没有。这种情况,多数应该是根本没有神明回应。但是结果呢,这次仪式,让所有人脑子中都回荡着那“黑衣红毛人”几个字。他是越想,越不明白。
等到坐上回城里的马车时,他发现,云陟明的双眼,似乎死死地盯着西山顶上,一点儿也不肯放松,而她的颈部,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条很细很浅,但是却十分扎眼的红线。
他盯着云陟明雪白颈项上,那红得像是他们写符咒用的朱砂那样鲜红的一条红线,过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就像是个sè_mó一样,盯着一个年轻女孩颈胸一带,急忙别开了眼神。
双眼死死盯着西山顶的云陟明,蹙眉回头看了一眼他,说道“你在看什么?”
庄赦心想如果自己不解释清楚,被当成**色鬼,也不是什么好事,便急忙说道“我看你脖子上有条伤口,在想,你是不是受伤了或者怎样。”
云陟明脸上突然流过一丝惊骇,她的表情就像是有一个不怎么熟的人突然跟你说“你后背上有块胎记”一样,似乎对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一样。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仅仅在她脸上持续了几秒,随后便消失了,作为替代的,是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恬淡。她微微点头,继续看着远处的西山“谢谢提醒。”
“那你又在看什么?”庄赦对于一直盯着西山顶看的云陟明感到格外的好奇,盯着山顶上看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显然不怎么正常,就算她再喜欢云,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山顶上看吧。
“我在看云。”
他果然得到了一个听起来像是敷衍,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没法继续问下去的回答。
他们进了城,清明世的几个人找了处钱庄,换些碎银,还给了庄赦,随后几人互相别过,庄赦回到家中,随即蒙头大睡起来。
那并不是一夜安宁的睡眠,在他梦中,似乎一直有一个人说着些什么,但是那话语却因为许许多多的杂音而变得模糊不堪,根本听不清说的内容。他仿佛就是正在偷听这两个人谈话的什么人一样,整夜都听着这模糊的话语。
但是越是往后,那两人的声音也就变得越诡异,一开始他们的声音似乎还是人的声音,到了后来,其中一个声音慢慢地变得如同谁在用什么东西搅动着翻涌的粘液一般,而另一个声音则慢慢地变得沉重沙哑起来,最初像是一个男人在清嗓子,咳痰,但是后来,声音越来越粗糙,越来越粗糙,竟然变成如钢锯锯木头一样的刺耳声响。
到了某一个时间点,两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意识到有谁在偷听一般,脚步声慢慢地朝他传来,而他,庄赦,则惊醒了。
这一夜的梦境,仿佛是在用锯片撕扯着他的灵魂,他的脑中如充满了某种浑浊的浆汁一般疼痛。他爬到窗前的书案边,喝了口杯中的冷茶,打开窗。
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依稀能听到旁边卖早点的铺子开始摆摊子的声音,他猜测现在应该也已经是卯时了,便先去洗了把脸,然后穿上官服,直奔钦天监。
他想查清“壹捌零玖贰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庄赦很快就来到了钦天监的文牍室,这里面按顺序排列着几乎所有地方观星台以及各个地方衙门送来的星象和地象文牍,当然还有钦天监自己的各种文书,都存在这里。如果靖元十八年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很快就能查到。
他走进文牍室,一进门便是大胤朝十九朝皇帝的名字、年号庙号,当然第十九朝皇帝显禛是没有庙号的。第十八朝皇帝,也就是大胤德宗、先皇靖元皇帝的档案柜子在倒数第二排。他小跑过去,找到靖元十八年九月的所有文牍,拿出来,瘫在旁边的一张书案上。
靖元十八年九月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年份,除了一些常见的丰收以外,基本上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事情。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不可能在地方文牍上一笔没写,而二十二日更是如此,整个文件夹翻下来,就没找到二十二日当天出了什么事儿。
他翻完十八年九月的地方文牍之后,又开始翻找钦天监在靖元十八年九月的文书。这个量就大上很多了,因为九月刚好是修历法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各种各样的文书。有的申请拨款去其他的观星台看天象,有的申请甚至要当年各地各种谷物水果的成熟时间。这些文书,各种各样,但是扫视过来,二十二日的只有一个。
“灵台郎武辰请一百两银,查海北大鱼事。”
“驳回。”
他皱起眉,他根本没听说过有一位叫武辰的灵台郎,按理说,要真有这位被称为武辰的灵台郎,那至少钦天监的很多文件上应该有他的名字,但是他自进钦天监以来,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灵台郎。
他又跑到靖元年文书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