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整个长安大雪纷纷。
街市上,雪刚飘下便被来来往往的鞋履踩成了泥点儿。
大雪连着下了好几日,方才扎扎实实在瓦背树梢垒了厚厚一层。
整个程府后宅都笼罩在一片迷茫的雪白里。
竹林旁有一着狐白披风,容色俊美的公子并着两名婢女沿着小径缓缓走来。
靴履踏在雪层上沙沙作响。
一行人慢慢的走到了假山池水旁。
池水已然结冰,冰面上散落着枯枝干叶。
男子望了眼萧瑟的水池,视线转向一旁小院。
院子不大,一座小木门,门内是一座秀雅的客舍。
这样的客舍程府后院有很多。
他不由得走近小院,伸手缓缓推开两扇木门。
门扉发出了吱呀声响。
院内萧瑟无人。
客舍前的小径白茫茫一片,一个脚印也无。
院内一丛修竹承不住皑皑白雪,刷啦抖动,掉落雪丛纷纷。
五天前这个院落的主人出了门,至今未回。
不仅如此,还有其他几间客舍的人也都走了。
男子缓缓走到客舍廊下,抬脚踏入挑高的客舍木制地板。
松木轻响,伴着轻微的走动声,男子缓缓入得屋内堂间,于柔软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身旁两名婢女自发的从屋角寻来银丝碳。
拂去蒲团前矮几上的浮尘。
取来炉子,铜壶,又将檐角扫入的半碗雪水倒入壶中,取出绣袋中的一小团红枣般大小的茶饼,丢入壶中。
霎时间雅致的客舍屋内茶香阵阵。
伴着院外几丛修竹,别有一番意趣。
室内瞬间暖和起来。
男子望着窗外。
总是这般的,自打入了这程家后院,吃穿用度从不曾短缺。
走到哪儿都有两名婢女恭谨服侍。
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与这竹园的住客相识于江宁府山南别院的酒宴上。
二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本想着同来长安谋一番前程。
男子轻轻垂眸,随手执起婢女斟好的茶,轻缓转动,有茶烟袅袅。
自古以来都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可叹那时二人都憧憬着入得长安后一展抱负。
本是众星拱月般入了长安城,哪曾想随后便一日日的陷在了这秀丽雅致的程府后院,出不去也进不来。
不知从何时起,院落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减少。
住在这间竹园的好友走前,曾于夜间只身来他房中拜访,言谈间难掩激动,说他得遇良机,程太医令对他很是赏识,也万望他兀自珍重。
他自是为他高兴的,却也为他担心。
什么样的良机?
让他也如同诸般众人那样一去不回的良机?
一仰头饮下杯中茶水,茶杯重重落于几上。
无数次求见程卢勋和程少令无果。
在意图甩了身边两个服侍婢女,偷偷溜出去的尝试亦被阻后,他彻底放松下来。
如今他在等,等着亲身去揭晓程家兄弟二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般喧嚣入得长安城,街市上那般盛景,说什么他也不信如此多的人可以默默消失得安静如斯。
…………
程府的前院厅内,程卢勋未束冠,一头青丝垂落,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
拨挑捻勾,琴音袅娜飘忽。
阿五在一旁矗立聆听。
程卢勋忽的轻叹,双手压住琴弦,阻了琴音带出的心内的神思不定。
转头轻问道:“后院还有多少人?”
阿五想了想:“前日路过后院,听得惜春提起,似乎目前只有一位公子尚且在住。”
程卢勋闻言轻轻垂了头,神思不属。
他便知轻飘飘的一句箴言阻止不了兄长。
唇齿间轻轻呢喃了句:“远贾女而不亲。”
随着时日的消逝,这句话仿佛巫蛊般深深刻在了脑海中,不时的跳出来提醒着他。
可是他仍然没有料到当初如此高调的行事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早知这般惨淡当初入城时又何苦要去挣扎。
…………
主院内,架着半人高的鎏金炭炉,雕工繁复,炉中添有沉香碎屑,带出一室芳香暖融。
榻案绒椅上大太监张德兰正在品茶,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业已岁末,这程府还有御贡皇家的两片青。
春头的绿茶尚且保存得如此鲜嫩,看来程府蓄养了凌人,开设了凌阴。
长安冰雪,至夏日,价等金壁。
凌人冬日凿河之冰,路途遥远,运回府中后置于专门开凿的凌阴,用以置放春茶等鲜嫩之物,夏日亦可做凉盅。
此般耗费巨大,便是皇家也只有数座凌阴。
不由暗哂,果真得娘娘青眼啊。
张德兰手执暖盏,安静等候着程少令。
程少令正低头看着张德兰带来的新近誊抄的御折,鬓角有几缕青丝滑下,容色高寒,鲜妍无双。
张德兰撇开了眼,这般绝色,便连他这阉人也不敢再多瞧了去,莫怪整个长安世族贵女们为这程家两公子癫狂。
嘬了口茶,舒适呼出一口热气。
可惜了这般好颜色了。
一旁阿四接过阿梅递来的甜盅,给张德兰呈上。
张德兰执勺轻轻舀入口中,雪燕银丝顺喉而下,绵软浓甜。
这程府当真无一处不精,便连这厨下的手艺也堪比御厨。
程少令垂眸看完了信,挥挥手示意一旁伺候的阿四和阿梅退下。
待得人都退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