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武儿醒来时头脑昏沉。
右手发麻还有些湿凉,扭头看去,一只半大雪团枕着他的手臂睡得口涎垂落。
艰难的转头,烛火下,梅七躺在一旁草草支起来的木床上裹着被子鼾声阵阵。
轻轻将右手抽出,他勉力坐起,后背一片剧痛。
晋楚端着药碗进来,见得床上之人已可坐起,惊喜万分:“霍大人,你可是醒了!”
前几次霍大人便只偶尔醒得半刻,今日竟能坐起,瞧着真是有所好转。
梅七迷糊间还在打鼾,晋楚蹙眉,这厮,让他守着大人,竟睡得这般沉。
一脚踢得木床震动,将梅七惊得坐起。
梅七迷蒙着扭头看来,见霍大人坐起,咧嘴一笑,一骨碌爬了起来。
木屋简陋,四处漏风,烛光被吹得将灭未灭。
床榻上的白狼呜嗷两声,四肢抽动了下,许是梦中正在捕食。
霍武儿接过晋楚递来的药,喉结滚动,几口灌下:“我睡了多久?边防安否?”
青丝几缕自鬓角垂落,一身白色单衣,因着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映衬下,竟给他蒙上了层世家公子的风韵。
晋楚转身取来厚重的披风:“自大人伤后已是将近一个月了。边防俱都按您事前交待的行事。冯山领着千余人戍守长城,余下一千余众分成四队,周奇梅七和我各领一队,日日皆在训练。李善领剩余兵士去了平城戍守。”
梅七转身自书案上取来一卷染血的明黄卷轴递了过来。
霍武儿接过,长睫微垂,将拔擢中郎将的圣旨草草扫了一遍。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应该直接手刃了赵魏西。
霍武儿将明黄诏书随手递给晋楚:“魏廷儒那处可有何不妥?”
晋楚蹙眉:“魏廷儒已来寻了大人多次,经与匈奴一战,刀剑铠甲过冬衣物俱已充足,然则粮草只余一月可用。”
榻上的白狼睡梦中挠了挠爪,将布褥又多刮出几条细缝。
霍武儿看了过来:“无妨,过几日我来解决此事。”
左手轻轻抚弄白狼额间光滑的毛发,长睫轻垂:“这狼唤何名?”
梅七想了想:“听李善说,它好似唤做云白。”
“是那白衣女子的狼罢?她现在何处?”
白狼似是被挠得舒适,拱了拱脑袋。
晋楚蹙眉:“走了,说是有要事,待得大人醒后她自会前来求见。”
梅七有些不满,军中人人都道那女子是首功。
听晋楚说,那时霍大人策马挡在他与匈奴之间,他瞧得一清二楚,分明是那女子冷不丁斜刺里射来一箭抢了霍大人的功劳。
怎么看那女人都似个居心不良的。
霍武儿收回手,拢了拢披风,眉眼舒淡。
见梅七神色懊恼,知他必是心疼战功:“无妨,那杀敌之器可还在?”
晋楚点头:“在的在的,那弩叫三弓床弩。可惜军中缺巧匠,不然可拆解了仿制几台。”
半月前那女子要走,他还担心她会将弩拖走,好在她并无此意。
梅七不解:“那女子定当知晓,便是没有她,匈奴头领也会死于大人长矛之下,她多此一举所谓何来?”
晋楚想了想,有些犹疑:“难道她不是为了射杀匈奴,而是为了展示那三弓床弩的精妙之处?”
梅七摇摇头:“不对啊,对战匈奴讲究快准狠,三弓床弩机变不足,只适合守城。然则有长城高墙相拒,三弓床弩的用处于我等实在有限。”
霍武儿在烛光印照下脸颊轮廓分明,轻钩唇角,倒是胆大,然则有些战功烫手,不拿才好,那女人想要,他便给,端看她接不接得住。
他打断了二人的猜测:“射杀的匈奴首领可已查明?”
梅七面色古怪:“据南面传开了的话本子和说书先生的演绎看来那匈奴乃单于大子且莫舆。”
拉拢披风的手指一顿,霍武儿蹙眉:“话本?说书先生?”
梅七点点头,也是疑惑不解:“不知怎的,我等还未查明,那南面的各个城池却已是传开了。”
说着赶忙从怀里掏出李善从平城送来的一册话本。
说实话,还挺好看的。
霍武儿接过,静静的翻阅了半柱香,坐得久了,后背伤处不时传来剧痛。
文笔秀丽,情节曲折,但整册都未提到任何女子,且给他塞了个莫须有的部下,名唤马培臣。
霍武儿思忖片刻,抬眸看向晋楚:“可知那女人去了何处?”
晋楚想了想:“听驻守平城的李善说,她在平城逗留了五六日便去了更远的汲郡。”
霍武儿轻笑,原来如此。
抢了泼天的军功,见拿不动转手又塞了回来?!
他霍武儿平生第一次被个女人这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话本许是那女子所写。”
梅七诧异:“啥?!既如此她当初又为何要抢?”
晋楚想了想:“若她不扔回军功,那匈奴身份多半有假。如此举动,许真是单于大子且莫舆了。”
梅七哈哈一笑:“既如此,朝廷必当有重赏罢?”
霍武儿摇头:“单于仅二子。待得冬日过去,单于必会大举进攻前来报仇。如此一来,朝廷是否封赏端看是主战还是主和。”
梅七笑容一顿,是了,若是主战,霍大人必然是再进一阶,可若是主和…,突的打了个冷颤,杀个且莫舆已是费尽心思,若是对上匈奴单于大军,又无朝廷支援,那结果简直不敢想象。
怪不得那女人要撇清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