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洪熙等人正在营地中慷慨激昂地讨论着此番南行归汉的计划,李陵弥留的噩耗却像是晴空中突然炸响的一个惊雷,吓得大家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半天也缓不过神来。
前来知会众人的匈奴侍卫知道李凌剩下的时间已经无多,忍不住连声催促大家动身,这时众人才如梦方醒,赶紧跟着他匆匆离开驻地。
大伙慌慌张张赶到李陵的寝帐之中,只见年迈体衰的李凌躺在卧榻之上已是奄奄一息了,满面戚容的忽律丹则默默垂首站在一旁。
这几个人虽然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知道李陵患有顽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哪里能想到他的病势发展得会如此迅猛,这才半年不到的功夫,一个大活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听到由外至内传来杂沓急促的脚步声,卧床不起的李凌虽然一直紧闭着双眼,但心中却清楚定是汉使一行人来了。
等到众人来到榻前,他才努力睁开紧闭多时的双眼,虚弱地说道:“我大限将至了,知道你们即将要启程南行回归故里,但却不能亲自送别诸位,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之所以派人请你们过来,实在是因为我还有最后一件心事一直没有完成,这件事还要有劳诸位费心,请听我简短道来。”
望着李陵游离失神的眼睛和干瘪深陷的双腮,大家都忘记了他这一生留下的是是非非,心里只想着这位老人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笑容以及收留保护汉使的深情厚意。
董洪熙比起李陵小不了几岁,心中更是感慨万千,想要出言慰藉对方,然而此刻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
“听说你们正在讨论南行的计划,此时寒冬已经熬尽,天气会越来越暖和,等到准备好了即日起诸位就可以踏上归乡的旅程了。我虽然不能亲眼看到汉使荣归故里,但我这徒儿忽律丹将引导护送你们一直到西域与匈奴的边境,到了西域就不用再担心匈奴铁骑的追缉了,这之后只要小心谨慎行事,转而向东南行进,回到大汉易如反掌。我一直没和你们说过,忽律丹是匈奴右贤王的公子,各位大可不必惊慌怀疑,这孩子从小就投到我门下学习武艺和兵法,向来诚实心善,一定不会在半道上出卖你们。有他做向导一路护佑,诸位尽可放心。”李陵说到这时,忍不住闭上眼睛呛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喘息了好一会之后,才又慢慢睁开双眼,当他正想接着说下去时,却听见帐篷外传来了一阵女人的悲啼声。
张望之听见这哭声,知道定是苏家妇人来了。
只见帐帘被掀开之后,那妇人红肿着眼睛一边哭泣,一边拉着苏通国的手快步小跑到李陵的病榻前。
原来他二人与汉使几乎同时知道了李陵病重的消息,母子二人如同即将失去至亲之人一般,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向着李陵的营地赶来。
李陵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此时也顾不上软语安慰那妇人和苏通国,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这两位是苏子卿被迫遗留在匈奴境内的妻儿,我的最后一件心事正是关于他们的。苏子卿是我一生中最敬佩的人,自从我把他的妻儿从北海接到坚昆来,一直在苦苦寻找能帮我把这母子两人带回大汉的合适人选,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我已无力再照顾他们了,正好你们即将启程,可以顺便带上他们一起归汉,也算是为我为苏子卿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汉使尊台能否答应老朽这最后的请求?”
到了这个时候,董洪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急忙点头说道:“李都尉尽可放心,即使没有你的重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要护送忠臣义士的亲人骨肉安全回到大汉。”
听到了董洪熙斩钉截铁的答复之后,李陵刚才还迷离游移的双眼立刻变得炯炯有神起来,那双眼睛带着忧伤、带着遗憾,同时又充满了疲惫已极之后的空灵,它们向着大汉的方向凝望着,渐渐地又变得没有了神采。
这时李凌的嘴中却念念有词开始吟唱道:“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
张望之听到这似曾相识的歌词和曲调,才想起这正是半年前李陵在苏家哼唱过的曲子,只是他在原诗句后面又加上了张望之曾经附和吟诵过的那段诗词。
大家正在这如泣如诉的歌声中恍然若失时,却听见李陵唱到“悠悠”二字之后,歌声戛然而止,再也没了动静。
转头一看,只见那沧桑老人的脑袋已经歪向了一边,眼睛和嘴都已轻轻闭上,脸上呈现出一副平静祥和的表情。
张望之知道李陵已与众人阴阳两隔,忍不住热泪盈眶,口中循着刚才李陵哼唱的曲调,接着哽咽唱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唱罢,热泪已是滚滚而下。
两天后李陵被安葬在坚昆王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山丘下,依着他的遗言,墓葬中作为陪葬的并没有什么名贵器物或是金银财宝,而只是一抔大汉土地上最为普通的黄土。
这黄土还是好多年前一个汉使出使匈奴时特意偷偷带给他的,希望他能摒弃前嫌早日回归大汉,李凌虽然始终不能忘记以前的芥蒂重回故土,但却一直将这抔黄土视若瑰宝珍藏在身边。
是否他早已期待着自己能够在九泉之下不用再畏惧世人的流言万世与故土为伴呢?
等到所有的坚昆贵族都已经祭拜完毕之后,董洪熙和苏家母子等几人才悄悄来到略显冷清的李陵墓前,悼念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