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俭叔那沧桑得已经近乎狰狞的脸,黄白丁不再言语。这老头说得对,先前越境击杀那个矮小道人,逼走皮甲军将,更多的,其实是靠心中积蓄已久的那股狠厉战意,那是一股比以命换命更加可怕的心气。
皮甲军将一走,黄白丁心气一泄,整个人的生机,就如同沙漏里的沙子,源源不断漏泄。若不是任平生抢救及时,此时的他,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俭叔不可能再容他慢慢恢复,手中的鞭子甩出,挟着一股劲风破空而来。
两个共处了近二十年的武夫,彼此多少斤两,心中都十分了然。黄白丁知道这一鞭,能将自己的胸腹,直接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然而,此时的他,即便有移动身形的力气,却也再无法提起速度,去闪避那迅若霹雳的一鞭。
蹲在一旁的任平生,本来也是身受重伤,加上以自身元气为黄白丁一番治疗续命,此时更是浑身无力。
这个死局,眼看无解。在这个商队之中,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是邓福俭的对手。
那破空而来的一鞭临近,声势愈疾,黄白丁一双犀利的眸子,盯着鞭稍之后,那张愈发狰狞的老脸。
这不像一个待死之人的眼神!
但覆水难收,老头狠狠地咬紧牙关,将这一鞭的劲道,发挥到了极致。
只听得“啪啪啪”数声,如同裂帛,长鞭击落之处,爆起漫天烟尘。三个人的身形,被一起淹没在浓浓的烟雾之中。紧接着一声惨呼,十分嘶哑凄厉,也不知是出自谁人口中。
然后,一切复归于沉寂。那些依然藏身于箱车阵中的车夫和黑衣人,随着道人的身死,军将的远遁,本来都松了口气。但少当家重伤之际,俭叔这个一直令所有人敬重有加的会中元老,突然成了内奸,贸然发难。
如此多变的诡云谲雨中,所有人甚至都没来得及义愤填膺;眼前便是那一团迷雾升腾。也不知迷雾散去,会看见谁生谁死。
然而,人们听到的,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呼喊,苍老而凄厉。迷雾中,一声声噼噼啪啪的鞭击,凌乱而密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鞭击声由密而疏,终于消停。而那一团弥漫天地的烟尘迷雾,从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到随着鞭击的稀疏而渐渐消散。直至天色全黑,始终未能见到三人的身影。
月初的夜,无星无月。作为凡夫俗子的车夫和黑衣刀客,并没有通过洞察气机来判断形势的能力。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谁都没有散乱,也没人逃走。
其实从邓福俭撕破脸皮公然叛变,到这时天色全黑,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只是等待结果的人们,觉得这一个片刻,漫长得像过了很多年。
终于,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叹息,先说话的,是一个苍老而孱弱的声音:“少……当家的。我这就……走了,不打了。咱们的过去……都是挣扎;看着你们现在的挣扎,将来……还得挣扎;心口也疼。一会就不疼了。都是命,没有求一份长生机缘的命,却终究要落得个众叛亲离,死于非命……”
邓福俭的声音,没人听不出来。但这一番听起来好似气若游丝的言语,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只有身在其中,耳力超常的黄白丁,听得了嗤嗤几下破风之声。
邓福俭又是两声沉闷的惨叫,便再没了生息。
良久,黄白丁叹了口气道,“袁平小兄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手底下竟能做到如此决绝。此情此景,我黄白丁,还真下不了手。”
车阵之中,一阵欢呼雀跃——少当家没死!
烟雾之中,两个人互相搀扶而出,黄白丁两手空空,而任平生手中,却无力地拖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铁剑。
仅余两个没有受伤的黑衣刀客,快步迎来,将两人扶到车边坐下。黄白丁喘息稍定,寥寥数语,将刚才那一战,跟弟兄们做了个交代。原来眼见那邓福俭凌厉劈来的一鞭,势必将黄白丁开膛破肚之时,任平生和身扑上,拼死递出一剑。
两个人唇齿交关,这个时候,不由得你不拼死一搏。然而,任平生那一剑,依然是像先前对那皮甲军将出剑时那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力不从心,剑意杂乱。
好在他出剑之时,自知气力不济,根本无意伤人,只是拦向那条长鞭。长鞭并未拦住,铁剑却在那股威势极大的击打之下,脱手飞出。
邓福俭彼时,早已杀红了眼,他知道受那少年剑势一阻,这一鞭肯定已经无法绝杀黄白丁。但他在软鞭上浸淫数十年的功夫,非同小可。长鞭无需收回,只是微一振腕,鞭身一抖,便即力道如初,仍是往黄白丁坐地之处击去。
只不过,受此一滞之下,黄白丁已经就地一滚避开。那道如同波浪翻滚的鞭击之势,打在地上,震起烟尘一片。彼此都在看不见对方的时候,黄白丁与俭叔,都没想起任平生先前施展过的,无需见人,便可以飞石击杀的神通!
所以出鞭之后,邓福俭只觉两眼一阵剧痛;脸上瞬息间被一片湿腻腻的东西溅上,也不知是血,还是两颗眼球爆裂出来的浆液。但一个占尽优势的人,突然间被飞石击碎了两颗眼珠子,那种狂乱恐慌,难以名状。
所以众人但听到俭叔不断惨呼,黄白丁与任平生二人,却屏住气息,悄悄挪移位置。任那个老头子一根长鞭到处乱甩,却始终未能打中两人。
黄白丁的弯刀,还插在老头的胸腹之间。他没有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