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秋。
菏泽曹县的乡间土路上,一辆运送退伍伤员的卡车轰隆隆向前开着。
车后斗里,蹲坐着的曹安堂两只手不停来回搓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后斗另一个角上,一袭白衣半蹲着的年轻女医务兵,整张脸憋得比洗剥干净的胡萝卜还红。
旁边早有人看出来其中猫腻,满脸络腮胡的五连伤员陈广志,悄默声地绕道曹安堂身后,猛的按住曹安堂肩膀往前一推。
陈广志是投弹手,这右手手臂的力量,据说是扔出去个小马驹都没问题,这时推一把曹安堂,用的力道不大,但也能让他一股脑冲着医务兵那边翻滚过去。
这满车十几名伤员,那都是一个病号房子里住了小半年的病友,谁不知道曹安堂早就将那梁护士当成了心尖上的人,一个个不管是吊着胳膊还是拄着拐杖,全都趁着曹安堂翻滚的功夫,退开到远处。
哗啦一声,那一男一女撞在一起,哄笑声满车。
陈广志大嗓门,当时就嚷嚷开:“俺老家有句话可说了,这天雷滚一滚,地界猫发春,男女凑一凑,两口子中间捆。”
“捆喽。”
“捆起来喽。”
起哄的声音到处是,还真有举着白布条绷带,恨不能赶紧把曹安堂和梁怡小护士捆在一起的。
想那曹安堂,也是多少次死亡线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扛着炸药包冲炮楼都没见他多么紧张,这时候手忙脚乱的扶住梁怡,两只手都不像他自己的,完全不知道该放在哪,脸红脖子粗的扭头一声喊:“都胡咧咧啥呢,来,我看谁敢来捆我,来,试试!”
要说曹安堂之前在战场上,冲着几个新兵蛋子这么态度,也很有威严。
可这一车十几号人,哪个不是和他一样的老油子,论起来,也就他是个连副排长最后都没认定的小兵,这级别低着呢。
陈广志两边络腮胡子颤了颤,瞪起来牛眼:“你小子想造反啊。来,都给我上,给他捆了。”
话是这么说,谁都知道是开玩笑。
可这帮粗老兵忘了,人家年轻姑娘能不能开得起这些个玩笑。
好不容易把小白帽子重新戴好的梁怡,也是臊得满脸通红,小白布鞋踩着铁皮跺两脚,原地转圈,也不知道该躲到哪去,最后急得直接一伸手从腰里掏出来个物件,高高举向天空。
“都不准笑了。”
就这一句话,确实没人笑了。
以前看梁护士不是掏出来听诊器,就是拿出来药瓶子,这破天荒头一遭见到这姑娘举起来一把勃朗宁。
那明显没练过几天的举枪把式,谁敢保证再笑一声的话,惹急了小丫头,不会让他们冤着见阎王去。
梁怡见没人说话了,脸色恢复过来,这才紧忙把枪收回去,弯下腰第一时间就是去查看曹安堂腿上的伤。
一边检查,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临出来前首长说了,让俺看住了你们,也保护着你们。之前就有那不听话的,半路上逃跑,又回了队伍里的。你说说你们,不能消停点吗,都受了重伤,不养个两三年那都别想恢复。还瞎闹腾,这回家路上要是伤着了,我咋跟首长交代。尤其是你陈广志,你胳膊不要了啊,能给你接上知道废了多大事吗,你还乱活动。”
被点名的陈广志脸上挂不住了。
“这条扔手榴弹的胳膊,不就是让枪子穿出来好几个窟窿吗,那都给接上了,咋不能用,咋……咋,你就梁护士你说啥都对。”
梁怡一眼瞪过去,拍了拍身边的医药箱,陈广志立马认怂。
没法子,这小护士的医药箱就是百宝箱,逢谁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人家一开医药箱子,总能给缓解疼痛。
能让这老陈消停下去的,估计除了他连长,也就是这小梁护士了。
旁边有人想笑,梁怡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机会,哪能不赶紧树立自己的威信,送伤员的工作不好做,你可不知道这帮老兵上战场那么多年,再回家是个什么状态。
“笑,小毛子你还敢笑了。不怕脖子上的伤口再撑开了,说话漏风啊。”
“还有你韩当,别低头,挺直了腰板坐着。不怕落下驼背的毛病,你就一直低着头。”
说完这个说那个,梁怡真是眨眼功夫就掌控了局面,前头开车的通讯兵也乐得回头,从玻璃处往这看个热闹。
送了那么多趟老兵回家,也就是这小梁护士能镇得住场面。
然而,一切气势都随着梁怡的目光转动到曹安堂身上被打破。
“曹安堂,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快坐好,我再看看你的骨头有没有错位。”
那柔得像水一样的关切声音,弄得曹安堂心里酥麻麻的,可也弄得所有人酸溜溜不是个滋味。
陈广志那大嘴巴憋不住话,往前凑凑身子,开口就问:“梁护士,咱都是伤员,你咋就对曹安堂这么好。”
“对他好那是有原因的,要不是……哎,曹安堂你拉我干什么。”
梁怡似乎想说几句,却被曹安堂一把拉住。
两个人片刻的眼神对视,曹安堂目光中不带丝毫其他感情的坚定,让梁怡再也张不开嘴。
一群人来自不同的连队,也不太清楚过往的事情。
总觉得曹安堂肯定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这又不说,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挺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了许多。
还是曹安堂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有啥大事啊。不就是老天爷想让我当大将军,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