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孤云隐依旧如同人间仙境。
山谷里的春色悄然入眠,一切都安静的刚刚好,唯有月光如水一般缠绵,细细的从天穹上流淌下来,覆盖在一切之上。
子玉在房中安静的调息片刻,而后他起身走到一处小案前坐下。
小案的对面是一张七弦琴。琴身由一种带异香的灵木制成,琴弦则根根晶莹,放在人间,一看就是价值不凡。
琴似乎是孤云隐的一种习惯性装饰。
白日在他们参观的每一处房间内,不论奢华如鹭斋,还是平凡如猪圈,都摆放着一把琴,或以玉制,或以木制,搁在屋子的显眼位置。
子玉对琴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少时在仙界修行,倒是有几位师弟对此道有些研究,但以琴乐之声悟道的修行方式着实有些小众。
他作为大能的亲传弟子,在仙界生活了两万年,也只听说一位木族的合欢上神在琴道之上略有建树,能以琴音入道,启发修行。
但那位合欢上神似乎比他年长了几万岁,却也不过上神小成境而已,故而子玉也没怎么把她和她的琴道放在心上。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小案上,未燃一灯烛火,就在泄进房中的月光照耀下仔细阅读起来。
微风携卷着花香和春意,从小窗里暖融融的吹进来,像热情又害羞的姑娘,围绕在神明的身旁,悄悄吹起一点他背后墨云一般的发丝。
那册子并不轻薄,厚厚一本,子玉一页一页的翻阅着,微微蹙眉,心思沉溺。
就在这月光如水呼吸,不知时光几何之时,忽然间,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是一道男声,在问他:“你似乎很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
子玉一惊。
虽说他如今只有大乘境的修为,神识之力也被锁灵阵封禁了不少,但他好歹是一位上神,即便专注于手中事,也不该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才是…
他抬起头,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鸭卵青的绢衣,手扶着门框,站在门槛之外,挡住了一片月光。
他面上带着舒缓的笑意,眸子却微微垂着,刚才就是他在对他说话,可他的眼睛却没有看他。
这真是一个怪人。
子玉皱起眉。
他毫无疑问是个凡人,有正常的灵魂波动,却没有呼吸和心跳,安静的站在那里,血肉之躯而已,却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
或与花香融为一体。
子玉没有回答他,他便有些歉意道:“我是否打扰到你了?”
子玉依旧没有说话。
他发现这个怪异的凡人,明明是真实存在着的,以神明的目力,能看到他绢衣之上沾着空气里的一点莹尘,脚踏实地的站在他的房间外。
可他竟能将自己的血肉之躯融进月光里,融进花香里,甚至融进微风里,就好像原本便是这些自然之物一般。
自然的来,自然的去,自然的靠近到他身旁,让他完全不曾察觉。
这几乎是许多神仙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可这个凡人,他没有一点修为。
合上手中的册子,子玉缓缓摇了摇头。
那人依旧站在那里,手扶着门框,等了一会儿之后,问道:“你是清光的贵客吧?”
子玉点了一下头,依旧看不透这个凡人的底细。
而月光、花香与微风交融的那一边,站在门外的凡人,又等了很久,才再次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是清光惹你不高兴了吗?”
子玉下意识的摇头:“不是他。”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回答这个怪人的问题?他为什么不由自主的便同他承认了,他方才是不高兴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不高兴的?
那人点了一下头,引得一片月光微微摇晃。
“原来你会说话啊。”
他的唇边绽出朦胧的笑意,朦胧的欣喜:“你一直不回应我,我以为你不会说话。”
“……”
什么叫他没回应他?他没回应他,那他之前是在对空气点头摇头吗?
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那人在春日晚风的花香里轻轻的笑着:“对不住,我的眼睛看不见。”
子玉蹙了一下眉。
原来是这样。他怎么会没发现呢?
“但我可以为你弹一曲琴,弹琴不需要眼睛。”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与月光交融在一起的面孔之上,尽是无声的笑意。
他问道:“你愿意听吗?它或许可以让你高兴一些。”
他这样问了之后,子玉便由内心最深处听到“愿意”两个字,好似完全没办法,也一点都不想拒绝一般,自然而然,便要这么去做。
“当然。”
子玉起身走到门边,想为这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行一点方便。
那人却笑笑,他的衣袖一角拂过子玉的手:“清光把琴放在每一个屋子的同一个位置,这个我是能找到的。但多谢你的好意。”
有如行云观过流水,暮日卷走云霞,他的拒绝也使人发自内心的认同,认同这一切就该是这般自然而然。
子玉看到他缓步迈进门,果然不出一丝意外的走到那张七弦琴边。
月光下,他轻触琴身,指尖在每一根琴弦上细细摸索着,无言无声,却不令等待的子玉感到时光有一丝漫长。
良久,指尖轻勾,那人闭着眼睛,与琴弦勾勒出一道清音……
子玉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那一刻的琴音,他不知作何形容,只感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