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阳扁扁嘴,道:“我实在是不想看您受冷遇。想当年,您多风光……”
这话倒是真的。他就像先帝的影子,先帝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与那时相比,吕琅的确算是落魄了。
不过吕琅无心细究从前,默了默,问道:“后宫之中,可进了新人?”
好端端的问这作甚?转念又想,兴许吕国师想让宫里得宠的贵人帮他美言几句吧。倒也是个办法。任东阳思量片刻,回道:“胡总兵的侄女旧年刚晋了位份,陛下一个月有五六日都在她那处盘桓。”
吕琅知他会错了意,便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这是武当太和茶,虽不及五指峰的上洞茶,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任东阳神情一肃,上洞茶有市无价,宫里每年也只得三斤左右。太和茶虽不比上洞茶金贵,却是得和南岩宫有些交情才能买到。这与青城观早已衰败的传言极不相符。
他兀自忖量的当儿,邱将离在外焦急的叩门,“师父,师父,不好了。”顿了两息,等不及吕琅开门,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先前云师叔去长乐村捉鬼,那家的主母初一咽了气……她儿子使人抬着棺椁堵在咱们庄子门口,一个劲儿的撒纸钱……”
吕琅面沉似水,哐当一声扯开屋门,问道:“他们要干什么?”
邱将离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他、他让师叔磕头认罪。”
“认罪?人死了跟云道长有何关系?”任东阳摆起了朝廷命官的款儿,抖抖衣袍到在吕琅身侧站定,“此事就由我来处置吧。”说着,他解下腰间悬着的私印递给邱将离,“你从后门出去,到怀柔县找宋恒宋县令。”
吕琅抬眼望望晦暗的天际,扬手将那枚私印推回给任东阳,道:“无需兴师动众。更何况,衙门的人来了也是添乱。”
话音落下,邱将离面色微变。
任东阳以为吕琅是在危言耸听,怏怏不乐的说:“吕国师不要小瞧怀柔县的术士……”
自打没了神机司,降妖捉鬼的差事就落到了各地道观的头上。有的县衙也会招揽一两个民间术士,以备不时之需。但质素良莠不齐,应付小妖小怪还成,邪物之类的就力不从心了。
吕琅闷哼一声,“那邪物儿已经成了气候。将离,你与云师弟在院中布阵,我去将它引来!以免伤了村里的百姓!”说罢,拿起拂尘大步向门口走去。邱将离沉声应是。
任东阳激灵灵打个冷战,哑着嗓儿喊:“等……等等我,等等我。”声音抖得厉害。
……
裴锦瑶穿着那件在成衣铺子买的粗布棉袍,一把乌黑的长发拢在头顶,中间插一根桃木簪。她不会骑马,便与裴瑥共乘一骑。
到在凌雾山庄时,天已经黑透了。山庄门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裴瑥叮嘱裴锦瑶,“咱就在这儿等会,你要是饿了,褡裢里有炒豆,先吃点垫垫。”
裴锦瑶不依,揪住裴瑥的斗篷从马背上滑下去,“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她仗着身形瘦小,泥鳅似得挤进人群中,三晃两晃,晃到了最前边。
裴瑥想抓没抓住,只得抻长脖子盯紧裴锦瑶的背影。裴庭武催马过来,拍拍裴瑥的肩,莫可奈何的笑道:“她现在淘气的很,也不知随了谁……”
裴瑫凑过来,小声说:“随我,随我。”
裴庭武翻个白眼,裴瑥也翻个白眼。
黑漆楠木棺在火把的映衬下,泛着阴寒寒的幽光。身穿丧服的孩子站在棺材前,朗声道:“我爹出门在外,家里只有俩管事支应着……城里有名的大夫请遍了,都说娘不是病,他们治不了。可那天云道长捉完鬼就走了,连符水都没施舍一碗。倘若那天云道长给我娘一碗符水,说不定能多撑几天,赶得及与我爹见上一面。云道长见死不救,我却不想为难他。给我娘磕个头,我就不追究了,等我爹回来,给娘寻一块风水宝地下葬就是……”
八。。九岁的孩子模样古怪,说出的话又实在不像无知小儿,不由得让人心生毛骨悚然之感。
裴锦瑶看了那孩子片刻,转而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前道长身上。他面色粉润,须发皆白,从外表看不出实际年龄。裴锦瑶猜他六十多快七十了。他单手负在身后,目光平和,自有一股出尘高洁之气。这位应该就是吕国师了。裴锦瑶暗想。
吕琅闻言,微微一笑,对那孩子说道:“你们来的不巧,打完醮云师弟先行赶回观中了。我这就命人把他叫来。你们赶路也累了,先进庄子歇息片刻。等云师弟来了,咱们再说不迟。”
那孩子嘟着嘴想了片刻,道:“要是我进了庄子,谁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出来。”
王大力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咕哝,“这娃儿难缠的紧啊。”
小密探闷哼一声,“他可不像是个小娃儿。”
胡老戆俩手揣在袖笼里,“看看,先看看再说。”
赵四彪扯嗓子喊:“青城观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你怕什么?”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那孩子扭过脸,哀声嚷道:“叔叔伯伯可怜可怜我这幼年丧母的小子吧。我不求你们说句公道话,只求你们能给我做个见证。云道长给我娘磕完头我就走,绝不胡搅蛮缠。”
众人纷纷住了声息。
任东阳一双眼紧紧盯着棺材,低声发问:“国、国师,那邪物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吧?”
吕琅摇头,“看来他铁了心要拉上无辜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