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斐在冯乙家窝了一宿,天刚亮就醒了,他们这帮顽主打架狠,身子也结实,脑袋上缠了几圈纱布就算治疗过了。
冯乙家有个小煤炉,放着个断了柄的续,熬着冯家兄弟一天吃的饭——一大锅棒碴粥。
冯乙给岳斐端了一碗过去,那人惨白着脸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仰脖就喝光了。冯乙眉毛动了下,又给他盛了一碗,依旧是几口喝光,冯乙最后盛饭都有点不乐意了,等慢吞吞的把人给喂饱,他锅里那点口粮也差不多光了。
岳斐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说的可不就是他这样的,冯乙那点粥给他填肚子也只是勉强弄了个水饱,但是他是个节制而有礼的少年人,别人对他狠的时候,他对别人狠,但是别人对他伸出了援手,他自然对那个人分外的好。
“你叫什么?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岳斐咳了一声,盯着那边低头重新煮了一锅粥的人问道。
“哦?你也去批斗人么,我爸以前做检讨的时候我跟着去过。”冯乙懒懒的说道,一张口就要气死人。
岳斐愣了下,见冯乙面色不善的打量着自己身上的军装一时明白过来,那年头能弄到一身军装穿的家里都是有些门路的,他们这些军区大院的子弟自然是想办法弄齐了这身儿装备,岳斐老子再不济也当是个军长,家里穿旧了的军装还是有的。
冯乙没有穿过这身行头,也不媳,依旧坐在炉子前面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炭火。他一张脸生得俊俏但脑子也聪明,怕这张脸招惹是非,所以总是爱低着头,过长的凌乱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模样,偶尔说句话,少年的声音语调总是习惯性拖长,带着股散漫的味道。
岳斐那几天待在冯乙家跟他聊了很久,冯乙起初是觉得这个捡回来的人是欠了他的,所以颇有些不客气,说什么都带刺儿似的也不怕得罪人。等岳斐住了两天之后他就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人还不如他养的大黑,简直就是吃的比大黑多干的比大黑少。
冯乙那时到底年少,抱怨了几句就直接说了出来,“你还不如大黑本事呢!”
岳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门口趴着的瘦骨嶙峋的大黑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冯乙家马上要断粮的时候,岳斐终于走了,当天晚上冯乙就收到了一袋米。麻袋装着的米粒颜色不太好,碎米也多,但是能弄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冯乙和他弟废了半天劲给扛进屋里去,往米缸里倒的时候,冯乙模糊的想着,或许那个人比大黑要强那么一点。
第二天晚上,冯乙收到的是一串鱼,天气太冷,被草绑起来的几条鱼尾巴都冻结实了。
第三天晚上冯乙收到的是一双军用棉鞋,冯乙拿家里的毛毡垫子绞了几双厚鞋垫,给他弟穿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岳斐终于敲了敲冯乙家的窗户,隔着窗户棂子对他笑道:“哎,你说我和大黑谁有本事?”
冯乙给他逗乐了,“你跟条狗较什么劲儿呢,快进来吧,你那天送来的鱼我给腌上了,今天正好吃。不过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只能喝白粥,我吃鱼,你看着。”
岳斐从外面翻进来,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又搁在冯乙耳朵上笑呵呵的逗他玩儿。冯乙最怕冷,被冰了耳朵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下蹦了起来,要是条件允许,他真想跳起来踹岳斐一脚。
“你干什么!”冯乙眼睛亮亮的,他刘海散开了些,露出一双眼角微挑的漂亮凤眼,看的人心里痒痒的。
岳斐一时看的愣了,手放在冯乙耳朵上半天没挪开,就那么捧着认真仔细的看了一会。他想冯乙一定不知道自己瞪着人的时候有多漂亮,眼睛里那股愤怒的叙苗都快烧出来了,直烧的人身上都热了。
岳斐开始跟冯乙走的很近,他觉得自己身边缺这么一个朋友,一个他一开始想作弄,把人惹烦了就觉得开心的人。
岳斐在心里说,这家伙瘦的一把骨头,抱起来没二两肉,所以他得护着他。
那年头,岳斐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但是远没有冯乙的艰难。
冯乙在外头等了他爸两年,他把自己和弟弟照顾的很好,甚至还存了一点钱,想要等放了暑假坐车去很远的地方看望他爸。
但是意外发生了,冯乙的弟弟冯川被冤枉偷了同学的书本费,几个穿着绿军装的红小兵直冲进来抓了他们兄弟两个就去批斗“资本主义的小崽子”。
领头的是一个竖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女孩,跟冯乙一样,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笑起来温柔腼腆,但是眼睛里却透着格外明亮的光芒。她举着一个铁皮饼干桶问冯乙道:“这个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冯乙攒了两年才勉强存下的十三块七毛二分钱。每一张钱都被压的齐齐整整,一小沓搁在罐子里存着,他们兄弟俩想父亲的时候总会数一遍。
但是这些人不会听,他们只知道冯川班上的同学丢了十块钱书本费,而这里敲有这么多。多出来的?既然资本主义的小崽子会偷第一次,他就不会偷第二次了么?
冯乙太清楚他们这些人的一贯路数,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等他认错,等着他诚惶诚恐的求情,直到他把最后一点尊严也丢掉,才用武装带给他一个教训。
冯乙冲那女孩笑了下,白皙的脸上俊美的不像话,他要穿上一身儿长袍大褂绝对是画本里走出来的浊世佳公子。只是这位公子嘴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