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宛如见张琰生气了,便不再说什么,她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她不再刻舟求剑地东指西指,也不再指挥他了。她蹲在船里静静地看着湖水,寻找着鞋子落水的地方。
“我不要鞋了!这还不行吗?”张琰继续高声叫嚷道,“我早都给你说过我怕水,你非得欺负我,看我的笑话!”
岸边的游人见张琰在水里发起了脾气,反而笑的更加开心。似乎在看一只落水的猴子,看这只猴子奇怪的动作和发怒时的样子。
笑声刺痛了张琰的耳膜,也刺痛了他敏感自尊的心。他满脸涨得通红,可是却不敢向岸边的游人发火。也许是他的表演并没有满足这些人的兴趣,他们还在等待着更加精彩和好笑的事情发生。
张琰气愤急了,他把目光刺向胡宛如。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不是李逵在世,便是张飞重现。当人在极度情况下突然把眼睛睁到这么大的时候,面目也就会变得凶恶起来,他眉梢的神经带动着眉毛一挑一挑抽动着。
胡宛如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激怒了张琰,她赶紧避开他的目光,孤零零地躲在船里,像一只被主人嫌弃的猫,惭愧地待在原地,用可怜的目光在湖面搜寻着鞋子落水的地方。
“鞋子我不要了,谁也别想再摆布我!我要回去!”岸边看马戏的游客还没散,张琰瞅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然后又梗着脖子努力地朝胡宛如看去。
他很少梗脖子,偶尔梗着脖子时,活脱脱像他的父亲张有志,父亲那年送他入校时走在火车站,背上的大木箱一个劲地往下滑,他就像老黄牛似的努力地向前伸着脖子,脖子上爆出了两根青筋。此刻他何尝也不是这样?
胡宛如的心都在哆嗦,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跟张琰在一起这么久了,她还从来都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她知道他强烈的自尊心这会完全被激发了。
他就像一个高冷矜持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弄掉了遮挡**的布纱,惊慌而惴惴不安!此刻,这个高冷矜持的女人一定都能把肠子悔青,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不小心。有时候,张琰比那个女人更加的自尊和敏感。
冲着胡宛如梗着的脖子,还有脖子上的两根青筋不见了,张琰低下脑袋看了看碧绿的湖水,倔强地扶着船沿大步朝河岸边走去。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被踢破了,脚下一深一浅,他一歪一斜艰难地在水里走着,传来了沙沙的水声。
这时,一直待在船上的胡宛如赶紧朝着张琰的方向走去,她想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扶着他,可是,她的步子实在是太急了,似乎忘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是船而不是土地,木船立刻大幅度地摇了起来,她被吓得脸色通红,她赶紧停下来让船稳了一会儿。
张琰依旧抓着船沿向岸边走着,倔强而愤怒地走着。
“张琰,你等会,我扶你上来。”胡宛如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说。
他没有理她,他还是那样倔强地朝着岸边走去,像一个要赶赴刑场而不伏法的绿林好汉,悲壮而慷慨。从他决定走出湖里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再顾及岸边看客的眼睛。
张琰脚下“哗啦哗啦”地响着,内心的愤怒拍打着他的心壁,他非常鄙视这些无聊的看客,他每走一步,都在默默地诅咒着他们。他心想,既然你们想痛痛快快看一场马戏,既然想毫无顾忌地窥视从来不可能遇到的,高冷矜持的美女掉了遮羞布的**,那么,今天就让你们统统得到满足吧。
看客由来以久,鲁迅还描述过看客围观革命者被屠杀,等着他们的人血馒头的场面呢。好,给你!今天统统给你看个够!
船儿稍稍微平静了一下,胡宛如赶紧顺着船走来。
“张琰,你别急,小心点,我来扶你。”她一把抓住他扶在船沿上的胳膊。这里离湖岸只有两米远了。
“你走开!谁要你管?”满腔的愤怒甚至屈辱终于被引爆了,张琰强烈的自尊心瞬间燃成了一团火。
他一把甩开胡宛如的手,胳膊挥向了半空。他的身体再次失衡,摇摇晃晃,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突然“扑通”摔倒在了水里了。
岸边传来一阵笑声。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
张琰不知道他摔倒时的姿势有多么滑稽,表情有多么夸张,但笑声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信号,他的表现,不,或者是他俩的表现满足了看客们兴趣点。
“张琰……”胡宛如赶紧叫着。
张琰跟旱鸭子一样自己从水里挣扎着扑腾着站了起来,他的那只手又一次抓住船沿,说什么也不敢再松开。
水并不深,张琰却在水里摔了个屁股墩,耳朵、鼻子、眼睛里都进了水,一探出头,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惊慌地乱撞着,他再次甩了甩脑袋,头上细密的水珠又洒了胡宛如一脸。
他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突然穿越而来,灌满了水几近失聪的耳朵里传来了嗡嗡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他才分辨出这是来自岸边的笑声。
张琰站在船前平复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是看客们看马戏时各种不同的姿态:有人是弯着腰笑,有人仰面大笑,有人伏在情侣肩头笑……
游客的笑像一团烈火燃烧着张琰的自尊心,也在刺激着胡宛如。胡宛如脸上浮上了忧伤,见张琰成了落汤鸡,狼狈的在水里战栗着,岸边的观众却因一台滑稽剧而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