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庆文毕业前买了个传呼机,不过,他的这一款可不比武军强的汉显机那么气派和昂贵,他买的是数字传呼机。也正是因为这个小玩意儿,张琰才能联系上他。
9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田庆文正躺在宿舍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腰间的传呼机“嘀嘀嘀”响了起来,他摸过传呼机一看,上面显着一个紫华本地的电话号码。
田庆文从床上弹了起来,趿着塑料拖鞋朝楼下跑去。
在楼下的一个小卖部,田庆文用公用电话回了过去。
“张琰,是你啊?你们厂在哪里?最近咋样?”田庆文一下子就听出了张琰的声音,急切地问。
“我在北郊,离火车站不远,咱们之间有十几公里远。”张琰说。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同学,现在才想起我?还亏我们同窗四年呢!”田庆文说,“你去的那个棉纺织厂叫什么名字?”
“浩达。国营浩达棉纺织厂。”张琰说。
“你这个叛徒!学了几年兵工,不造兵器倒去织布了。”田庆文说。
“不是我要当叛徒,实在是到了毕业跟前还没有兵工厂要我,我要是不找个地方藏身,这会估计都去大街上讨饭去了。”张琰说。
“你牛!你这才叫双向择业呢。我这择了半天,择来择去就在兵工系统。”田庆文说,“择了这么个破厂,我看我也快到街头讨饭了。”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笑声。
“你咋样?”张琰问。
“能咋样?我刚不给你说了吗?快要讨饭了……”田庆文说这话时,脸上浮上了一阵忧伤。
打电话时,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电话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间。
张琰从电话里听出了田庆文声音有些失落,赶紧换了个话题说:“你明天在吗?我去看你。”
“上午不行。要割……”田庆文话到嘴边赶紧停住。
“割什么?”张琰问。
“割,割……”田庆文赶紧灵机一动说,“搁个东西,对,得回车间搁个东西。”
“下午在吗?”张琰问。
“在。我一下午都在。”田庆文说。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电话机上一秒一秒跳动着的计时数字。
“那好。明天下午我去找你,你等我……”电话那端的张琰说,“你给我说一下地址。”
“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没时间了……”田庆文见电话机上的秒钟,马上就要跳够60秒了,就赶紧快速地冲着话筒,一口气把几点在哪里见面和他在哪里等他全说完了。然后“嘭”的一声,把话筒重重地扣在了红色的电话机上。
“你能不能轻点?”一个干瘦的老头儿从小卖部窗口伸出脑袋,“是你的话费值钱?还是我的电话机值钱?”
“对,对不起,老板。只差两秒了,我怕来不及……”田庆文抱歉地说。
老头把话筒拿起来放在耳边听了听,又瞅瞅田庆文说:“年纪轻轻的还这么小气!”
“对不起,对不起……”田庆文满脸堆笑,赶紧找出零钱塞给老板。
“一个大小伙这么吝啬,以后还怎么找媳妇?谁家闺女愿意嫁给你?”瘦老头一边把话筒放回电话机上一边嘟囔着,“钱是挣来的,不是省来的。”
第二天中午煮完面条后,田庆文赶紧把电炉子收起,把宿舍打扫了一番。他住在宿舍三楼,宿舍里住了三个人,除了他以外,一个是跟他一起被招到厂里的,另一个是两年前进厂的。
张琰如约而。
在洛明工业学校329寝室住了四年的同班同学,相遇在同一座陌生的城市,他们感到格外亲切,在宿舍里待了一会后,他们在厂外转了大半天,聊着学校的生活也聊着现在的情况,有着说不完的话。
田庆文微驼着背,黄里透微黑的皮肤越发暗淡,不过眉毛依旧黑而浓密,牙齿还是那么白。
“我们厂都处于半停产状态了,上个月只发了190块钱工资……要是这样下去我连自己也养不活。在学校时我每月的生活费都要近300块。”田庆文说,“现在为了省钱,我每天都得自己做饭。我不会做饭,刚开始几次饭都做砸了,倒了。只好下楼买馒头和咸菜。”
“我们厂也是这样。不过,我相信兵工企业是会好起来的,毕竟这是给国家造武器……可是,纺织厂受南方私人企业的影响很大,人家织的布又好又便宜。”张琰说,“我们厂成天在减员压锭,我看光景也不会太好。”
“启明也是这样,厂办主任给我们培训时说,我们厂将来能好起来,还说什么启明星会再度在紫华升起……都是些骗人的鬼话。这点工资连吃饭都不够,还升启明星呢?我看,等启明星升起之前,启明的工人就被饿死了。”
“你们现在每天在干什么?生产任务饱和吗?”张琰问。
田庆文看看他没有回答他。
在陌生的大街上,一座座用红砖盖成的房子和县城的建筑没有多大区别,唯一就是房子的数量多,像是把好几个县全部搬到了紫华。马路上的汽车也时有时无,张琰和田庆文在街上走着,他们都没有感受到大都市的魅力。
“在你们厂咱们学校的毕业生多吗?”张琰问。
“多。咱们历年都往这里输送毕业生,包分配时这样,双向择业了也是这样。都是兵工系统的嘛,这也不奇怪。98届毕业生里咱们班就只有我一个,其他专业还有多几个同学。”田庆文说。
“有咱们同学你就不会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