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纺织厂每天24小时运转,大多数工人上的是四班三运转。夜班分为两个,小夜班和大夜班,张琰最喜欢的是大夜班从凌晨1点半至4点半这个时间段。这时刚和前夜班交接完,该查岗查夜的领导也都查过了,眼明手快的女工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沿着一台挨一台,长达十几米的生产线来回移动。
高强度的工作将她们死死地拴在机器上,哪台机器亮起故障灯,张琰就去得去维修。直到一个接一个的故障灯熄灭了,他才能清闲一会儿。
一个接一个的车间连接在一起,厂房一眼望不到头,噪音和花毛压抑着每个年轻女工的梦想,她们什么也不需要想,续纱、捻线、接头、飞针走线就是眼下的现实;一台台冰冷的机器粉碎着原生态的棉花,也粉碎着每位女工对美好生活的遐想。
张琰在甲班上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跟生死轮回一样又把鬼变成了人,他们班终于运转到了早班。这时,上常日班的车间主任唐全荣发现张琰在运转班上班,非常惊讶,就赶过来问原由。
从唐全荣的口里张琰才知道,让他下运转班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田小杰自作主张。
“田主任说,这是和你商量的结果……”。张琰难掩愤怒,冲着唐全荣耳朵大喊。他分明要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怨恨,一股恼火地发泄给唐全荣。
唐全荣是个老中专,在这个举目无亲人生地疏的地方,张琰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他们应该能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听到这么大的叫喊声,唐全荣的耳膜险些被刺破,他赶紧咧着嘴把耳朵移开。然后,他拽了拽张琰的衣袖,把他叫到一墙之隔的楼道里。
“是小田让你到甲班的?”唐全荣问。
“是的。他说这事和你商量过,是你同意的。”张琰委屈地说。
唐全荣看了看张琰,又朝狭长的过道里看了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这个……”
“在我们这一批进厂的学生中,就我一个上了运转班……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张琰有些伤心,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嗯……”唐全荣没说什么。
张琰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人丁常胜!闪过了他的机灵、世故和圆滑。他便想撒个谎来个激将法,于是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一起来的同学还说……还说你……”
“说我?说什么?”唐全荣问。
“说你……你是老中专,但……但,一点也不念校友和大家都是中专毕业生的情谊……说你心黑……手腕硬……还说你爱整人……”张琰吞吞吐吐,心在怦怦地跳动着。
这话当然是张琰急中生智编出来的。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撒谎。
唐全荣没有说话,脸有阴沉。
被厚厚的墙壁阻隔着的机器轰鸣声仍会隐隐传来。
“你在甲班先上着,不管在哪个班,都是为车间和厂里工作。”说完,唐全荣就朝二楼办公室走去。
得知谢洁准备考研后,张琰打心眼里佩服她,按她选个不依靠机器的专业的建议,张琰报名参加自考,报的是与机器无关的新闻学专业。
在毕业离校几个月后,张琰一天天地意识到每个人一路走来,无论到哪里都会遇到小人,无论做什么事也都会遇到坎坷。他在棉花堆里看书也时常会被小人发现,随后就向工长告状邀功。
工长的文化知识也就是初中程度,从厂办子校到厂技校混个毕业。对于管理除了狂吼一通就是罚款,两者结合起来便是他管理的最高水平。一次次被吼之后,张琰便不再遮遮掩掩,看书咋啦?厂里哪条规定说不让干部职工学习?笑话!小人如蛇,没有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它必然荡然无存,所有的阴冷、毒素自然无法派上用场。
机器作伴,花毛见证。
在这格格不入环境里学习,张琰完全处于一种为功利而努力学习当中,根本体会不到书本之妙,他需要做的仅仅是死记硬背,一定要把书上的内容刻在自己心里。机器每完成一个工作行程,他就背一遍,机器不停,背诵也就不停,直止倒背如流。
这是自虐是惩罚。虐自己即将逝去的青春,惩罚自己快要榆木的脑袋。他越来越懊悔自己当年在懵懵懂懂的年龄里怎么就糊里糊涂就上了中专?到头来学历低下脑子空空。张琰知道,如果没有把每天的知识点融进血液,自己就被融化在机器的轰鸣当中。
唐全荣问完情况后张琰来到络筒车间。谢洁正坐在地平磅前,趁没人时默读着那本艰涩难懂的书。
“谢洁,我来了。”张琰和她已非常熟悉了。
“张琰,最近怎么不见你过来找我?”谢洁问。
“唉!悲惨啊……遭小人迫害……”张琰说。
他觉得,在这个厂里他最想说话的人就是她,随着时间的推移,除过他俩以外,另外30个毕业生都已经很少见面了。他们都被渗透在每个岗位,跟机器一样被裹挟着按不同轨迹运转着。
“啊?我就说最近一直没见你来。怎么回事?”谢洁问。
她认真地听完张琰的讲述后,似乎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同情。
“你怎么连一点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没有?”张琰说,“你就不讲一点阶级感情?”
“这有什么悲伤的?不就是调了个班吗?”谢洁平静地说,“我倒还想上运转班呢!”
“你是羡慕我的夜班费,还是故意气我?”张琰说。
“怎么会气你呢?你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