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井下狭长的巷子往前走,通风气流就从耳边呼啸而过,脚下时不时会踩进湿滑的水坑,每走一步路都是艰难的。地下不像地上,没有参照物,四周都是一个样子,有时,连自己也弄不清走了多远,往地下走了多深,两旁的岩石、煤层和身边的铁轨就像一条死亡通道,朝远处更黑更深的地方延伸,我只能往前走,根本没有回头路。”张拴常说,“沿着黑黑的巷道一直走下去,终究能走到工作面,在一片漆黑里矿工头顶的照明灯相互交错着,这时,就能看到正跪在地上弯腰挖煤的采煤工。井下闷热潮湿,有时工人还会tuō_guāng衣服干活。可是,我们掘进工还得再往前走,我们要为采煤工提前炸路,切割岩石和煤层开路。”
张拴常不紧不慢地讲述就像是在抽丝剥茧,这么多年了,张欣然妈妈现在才从一字一句中知道,丈夫当矿工时居然遭受了那样的罪,当她在家里带着一双儿女时享受着天伦之乐时,他却在暗无天日的煤矿里,干着随时有可能会见不到太阳的工作。她看着骨瘦如柴的丈夫眼睛不禁湿润了,鼻子里的。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下到矿井以后,在哪里吃饭啊?”
“工作中间也就中午吃一顿饭。这时便是矿工们最轻松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可以暂时趁机歇一歇。下一次井不容易,我们的吃喝拉撒也都在井里,在好一点的煤矿,矿上会派人把饭送到井里,井里有许多挖空的地方,大家就在这里吃饭,吃完再接着干活。”张拴常说,“我所在的矿里,饭都是从井口超市购买的套餐,每餐有四个馒头,两个鸡蛋,一包咸菜,几瓶矿泉水。”
“没有炒菜也没有肉?”张欣然妈妈问。
张全常说:“之所以给我们的饭里不带一点晕,不带一点油星,主要是因为矿上担心矿工吃了油腻的东西后,在矿井里干活时拉肚子,一拉肚子就会影响体力。我们也不愿意因为吃油腻食物而拉肚子,没有了体力,我们也就挣不到更多的钱……”
讲到这里,张拴常用深邃的目光看了看妻子,这时,她粗糙的脸上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煤油灯下她那张脸光泽全无,就像一个一点点风干的苹果,有些皱皱巴巴。
夜幕笼罩着这个农家小院,外面一片漆黑。在微弱的煤油灯下,张拴常显然已经回到了过去,一幕幕往事在他眼前浮现,年轻时,他的生命曾经像煤油灯灯芯上扑朔着的火焰一样,曾那样热情地燃烧着,能为家人带来哪怕一丝的光明和温暖,他觉得也是值得的。
过了一会儿,张拴常又接着说:“在矿井里,除了冒顶透水和瓦斯这些致命的事故以外,像砸伤碰伤的小事故就是家常便饭,潮湿、噪音、粉尘无处不在,特别是采掘面上的噪音非常大,大家相互之间说话根本就听不到,有些矿工受伤大半天,才会被工友发现,有的矿工被煤块或岩石压在下面动弹不得,他们的叫喊声别人也听不见,他们就只能等待机会求救。”
坐在炕对面的张欣然妈妈低着头,她沉思着,泪水一点点泛出眼睛。
“发生事故后,很多矿工和家属都会选择私了,矿工和家属大都不懂怎么维权,多少赔点钱也就把事了结了。还有些矿工死在井里以后,连尸骨都捞不出来……”张拴常说到这里,他回忆起了太多太多心酸的往事,本来就有些微弱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就像乐器上渐渐松驰的弦发出的忧伤的旋律,惆怅、凄然。
“他爸……你,你太不容易了……你以前怎么从来都不说这些?你要是早点这样说,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当矿工……”张欣然妈妈抹了一把眼泪说。
张拴常努力地笑了笑说:“不当矿工,咱家拿啥盖房子?不当矿工,家家和欣欣咋能长大?欣欣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没有白疼她……咳咳……”
“煤矿就不给你们配口罩?他们的心也忒黑了……”张欣然妈妈埋怨道。
“口罩没用,得配防尘面具。不过,配了防尘面具也基本没用,当天就被粉尘堵塞了,一堵塞也就报废了,矿上为了省钱就让大家自己买口罩。井里又潮又热,口罩根本就戴不住……”张拴常不想再说井下的事情了,他稍稍顿了顿说,“我给你说说出井以后的事情吧,出井了就轻松了,就又能看到夕阳和大地,花草、虫子和树木了。听吗?”
张欣然妈妈一时哽咽,她坐在另一头的炕头使劲地点了点头,煤油灯作证,一滴泪水掉了下来。
“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就出井了,我们重返地面可以看到阳光了。在荒无人烟的山沟沟里,从地下几百米的井里回到地面时,每个人脸上都沾了厚厚的煤尘,除了红色的嘴唇和白眼仁外,脸、脖子、手、甚至指甲缝里都是黑的。劳动中,矿工断手断脚的甚至遇到矿难的事,让每个人心里都很害怕,点名后要是整个班组的人都齐全,胳膊腿都完好,大家心里也就高兴,一个组的矿工都是一个地方的老乡,谁也不愿意看到老乡出啥意外。”张拴常说,“升井后,大家就在澡堂里点上烟,跟神仙一样舒服舒服地抽上几支,然后,泡在池子里舒舒服服地洗上个热水澡,那是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
说到这里,张拴常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把身上的煤尘洗完后,我们都会发现皮肤越来越苍白,这是因为长期见不到阳光的缘故。泡完澡后,我就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宿舍。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