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丽没有再反对他,她一边吃饭一边听着。
“妈妈,你看,咱们厂再想好起来希望不会太大,我在洛明工业学校上过学,我们实习时去过的工厂比咱厂要大好几倍,是中国兵器工业系统里了不起的企业,可是,他们厂里的技术干部都在流失,我们实习时车间还贴出了一批开除公告。你以为是厂里不要人家了?不对,是人家把厂里给炒了。”夏轩说,“咱们厂多少年的老设备都没换过,就凭这些破玩意还能造出什么好东西?今天,兵工系统还让咱们给武器上造点什么配件,明天就不让造了,因为这些老设备根本就造不出高精度的产品。”
汪丽的勺子停在了碗里,她突然觉得儿子对厂里的事情分析得还有几分道理。
“国家为什么要推行国企改革?还不是因为像咱们厂一样的国营企业生产效率太低,造出来的东西没市场?现在是和平年代,民品的需求远远大于军品,可是我们厂的民品喊了几年了,造出来啥呢?不就是造出个压面机、造出了面包车的轮毂?这些小玩意还需要特机造?一个私人作坊雇几个人就能造出来。”夏轩说,“你看看咱厂造的压面机粗制滥造,又笨又重,噪音把人能吵死,你都不愿意用还有什么市场?妈,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对这个厂一点希望也不报,就是给我安排工作了我也不会去上班。”
汪丽注视着他,听完了他的一番讲述后说:“你说得也没错,但也不全对。你是干部身份,好歹得先让厂里把身份给解决了,先进到体制内,至于你以后再调到什么单位我不管,但那时身份是不会再变了。不管你是在厂里还是在社会上,身份就是你的脸面,没有干部的身份你走到哪里也不行。这一点你得听妈妈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靠什么分?就是靠身份。“
“妈妈,音乐人是自由职业……”夏轩说。
“自由职业就是没职业,就是游手好闲,就是不务正业。“汪丽说,“上班时间快到了,我不想再跟你说了。反正一句话,你今天哪里也不准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这几天你就等消息……“
“妈,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今天我一定得去……”夏轩说。
“你敢!”汪丽用锥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锥了一下他,然后,将自己的碗筷端进厨房。
简单收拾了一下,汪丽拉开家里的防盗门,还有点不太放心地转过身说:“你爸爸的气还没消呢,你可千万任性!”
说完,她就啪的一下锁上家门。
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夏轩一个人了,他看看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心里又焦急又彷徨。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火车票默默地凝视着。这是一张特阳开往紫华的火车票。在昨天买这把吉他之前的两天,他已经买好了这张火车票。
他原本是想把自己去紫华的事情告诉爸爸的,可是,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糟糕,对于父亲,他内心里有着天然的排斥,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在他和成长过程中,
对外人一向温和热情的父亲对他从来都非常苛刻,似乎从他一出生,他就对他处处不满。他很小的时候要是走路摔倒了,父亲就站在一边说你走路怎么都不看?活该!而同样是邻居家的孩子摔倒了,他就会关心地说这孩子多可怜,摔疼了吧?
从夏轩能记事起,父亲对他就恨铁不成钢,对他的什么都不满意,从他上幼儿园起就嫌他长得胖,全家一起吃饭时,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瞪着他说,我都吃饱了,你还没吃饱吗?这时,他就不得不停下手里的筷子。上小学时,尽管他考到了100分,可父亲也只是淡淡地说,这次考100不一定下次也能考100。
在夏轩的潜意识里,也一直跟父亲在默默地较劲,他上小学时,父亲被派驻到吉塬省南部山区的一个兵工厂,他随父上学时,下雨天,他沿着崎岖的山路一步三滑,都被摔成了泥猴,可父亲却从来不去接送他,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一天天怨恨起了父亲,他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只把工作当成自己的生命。
上了初中夏轩越来越喜欢音乐,他也不知自己又触到了父亲的哪根神经,他常常斥责:一个大男生成天哼哼唱唱像个什么样子?一点男生的气质都没有!
夏社波到现在都不知道,夏轩为什么在去洛明工业学校上学这件事情上,没有跟自己对着干。尽管搞机械的他预言未来中国会进入汽车时代,汽车工业将成为新兴的行业,可是夏轩对这种预言没有兴趣,他一想上中专就能离开家,所以没有跟父亲较劲,这也让夏社波暗自高兴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夏轩回到自己的卧室静静地看着窗外,外面行人匆匆,自己何去何存?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乱极了,明明是一家三口,进着一个门,吃着一锅饭,可为什么他和父亲就说不到一起?他讨厌他,讨厌他的刚愎自用。如果单纯是爸爸也就算了,可是,偏偏又把妈妈搅和了进来,他不会忘记自己上中学时,在爸爸反对他喜欢音乐的时候,是妈妈偷偷塞给他钱支持他买磁带,在他待业后蹬着三轮车卖菜时,是妈妈偷偷地替他给爸爸瞒着……要是这么走了,他对不起妈妈。
一边,等待他的将是厂里给他安排的一个岗位,让他跟父亲一样围着铁疙瘩干一辈子;另一边,等着他的可能是与众不同的音乐人生。抉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