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琰被贬到运转班的遭遇不由得浮上心头。从田小杰第一次让他下到甲的那一刻,他就有了离开造达的想法,当时,他是多么想大声地冲着田小杰说“不”,可是,自己只是个中专生,才刚刚经历过择业的艰难,离开这里他将往何处安身?为了离开这里,他忍辱负重,多少次独自默默流泪,次躺在棉花堆里看着自考书……
为了上自考培训班,在狂风暴雨中当他无助地仰面大哭时,他的把浩达憎恶到了极点,要不是为了尽快离开这里,尽快拿到在外面找工作的大专学历,拿到那块敲门砖,他怎么会那样可怜?
一阵心酸涌上张琰心头,张琰愤愤地说:“农村人的思想太守旧了,他们没有在城市生活过,根本就不懂城市现在的发展……现在,全社会都在抢抓机遇,体制内的许多优秀人才都被民营企业高薪挖走了。我在浩达上的那个鬼班,连个太阳都见不到,成天跟那些破铁疙瘩打交道,不,跟清扫花毛打交道,你觉得这有意义吗?就算浩达不倒闭,我上一辈子这样的班,跟坐监狱又有什么区别?”
张琰没有给父亲张有志机会,他情绪更加激动地说:“难怪人家看不起农民,我们不得不承认农民就是井底之蛙!外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前怕狼,后怕虎……胆小如鼠!”
当张琰说出“农民”这两个字时张有志觉得异常刺耳,他知道“农民”指的就是他。这话充满了对他的蔑视和不屑。张有志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忘本,一个从农村出去的孩子没几天工夫居然会蔑视农民,蔑视自己的出身,蔑视自己的祖宗……
如果放在以前,张琰肯定不敢这么热潮冷讽地跟父亲讲话,张在志也肯定会气得暴跳雷,可是现在,当个子高晃晃身体强壮的儿子站在已经两鬓泛白的父亲面前时,他却不知如何是好,刚刚涌上心头的火气不由得自己熄灭了。
张琰的妈妈奚秀红没有在家,房间里只有父子俩人。直到现在,张琰仍没有说服父亲,父亲张有志也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他突然觉得心头有点胸闷,也许是他圪蹴的时间长了,腿脚有点发麻,便从地上起来,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也许是蹲得时间长了,也许是脑子里被儿子的话击中了,张有志起来时不由得打了个趔趄。张琰赶紧上前搀扶,他挥了挥胳膊把他撇开。
张有志又掏出一支烟点着,父子俩都不再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缕缕青烟弥漫在空气里。
少半根烟快要抽完了,这时,张有志突然开了口,而且语气变得非常柔和,像是在央求:“琰琰,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如果这几步走错了,你的一生都会受到影响。咱们出生在农村,世代都是农民,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考上了中专你才有了跳出农门唯一的机会,你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份工作,你怎么会有辞职的想法?你要是把这份工作辞了,这21年所有的努力不就全都前功尽弃了吗?人生关键的这几步你要是走错了,这辈子就算你把肠子悔青了,也与事无补啊……”
父子俩的谈话就此中断了。
房间里再次弥漫着沉寂了起来,空气正一点点凝固。
过了一会儿,一直默不作声的张琰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离开。
张有志心里咯噔一下,像一头被遗弃在荒郊野外的耕牛,孤独地待在原地。漫长的冬天刚刚结束了,但他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凝结成了霜。这种冷,刺心!
张有志从椅子上回到了扔着一堆烟头的衣柜前,双腿一屈,跟刚才一样圪蹴了下来,他又掏出一支烟点着。
一缕暖阳透过窗户直射进来,将光芒洒向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非常静,比凤凰山幽静的空谷都要静,这是死一般的静,是一种没有生机的静,静的让人害怕。
只是在那一缕亮亮的直射而下的阳光里,有无数个腾空而起的尘埃在欢快地跳跃着,飞舞着。可是,尘埃一旦飞出那缕阳光,就会跟从预订轨道里陨落一般,顿然消失,荡然无存。
张有志保持着蹲像,一动不动,一个劲地埋头抽烟,吐出的一道道长长的烟雾。
为了这个家,他辛辛苦苦操劳了大半辈子,眼看张琰已经被送进了人生的预订轨道,可他却就要偏离这个轨道,甚至要从既定轨道里陨落,对,是陨落,不是偏离,他要彻底从体制内陨落。
紫仙县向来是我国的小麦主产区,特别是周王村一带自古以来雨水充沛,光照适宜,非常适合小麦的种植和生长,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都很喜欢吃面食,特别是手擀面更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主食。
奚秀红擀了一案板手擀面,开水刚一沸腾,她就将面条下进锅,煮熟捞面后,放上鲜红的辣椒粉和葱花,用一勺烧开的食油冲着辣椒和葱花一泼,顿时,随着啦的声响,一股子香味就往鼻子里钻,直直地唤醒味蕾,这时,毫无疑问是中午时分。
张有志和张琰每人从锅台上端走了一大碗油泼面.他们从挂在厨房门口的一串蒜辫上揪一头大蒜,边搅拌着大老碗里的面条边朝院子里走去。
父子俩习惯性地来到那棵吐着嫩叶的葡萄树下,一左一右蹲在地上吃起了面。
张有志吃着面条但脑子里依旧在想着张琰辞职的事,他咽下一口面条转过脸冲着张琰说:“人活在世上,总不能老是这山看着那山高,做人要脚踏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