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到了2000年4月。
上午11点,胡贤如妈妈轻轻地拉开房门,她要去给儿子做午饭,这些年来,每到这个时间她就习惯性地来到厨房。厨房里一片狼藉,昨天的碗碟还簇在水槽里,案板上没有切完的菜撂在那里,几双筷子横七竖八地扔在橱柜的台面上,凌乱不堪。
胡贤如妈妈不禁伤心起来,她打开水龙头一个一个地冲洗着昨天的碗筷。完后,从米袋里舀出一碗米准备下锅,可一打开电饭煲,却见里面还有半锅剩饭,米饭已经馊了,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这些米饭都是陶梅昨天蒸的。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已经成了婆婆,家里也不由自己掌勺了,儿媳妇做饭时她想过来帮厨打下手,可是她从她摔得哐当作响的锅碗瓢盆的声响中意识到,她并不乐意她出现在厨房里。胡贤如和胡宛如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喝过排骨汤了。
一想到女儿宛如她心里更加难过,一种愧疚油然而生。自从她因为那些信件的事跟她争吵之后,中午再也没有回过家,晚上也不在家里吃饭,好不容易盼到了星期天,谁知,胡宛如听见陶梅在厨房里摔盘子扔碗筷的声音后,也就很少再吃她做的饭。只是从来都没下过厨房的胡贤如不得不给她帮厨。
尴尬写在胡贤如的脸上,他每次跟妹妹聊厂里的事情聊得正起劲时,就会从厨房里传来陶梅狼嚎一般的喊声。这种声音一刺激到胡贤如的隔膜,他的表情就极为尴尬和难为情,要是他不应一声,接下来,就会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指桑骂槐声。
胡宛如妈妈叹了口气,她把委屈咽进了肚子,然后,拿起铲子把馊米饭铲出电饭煲。
冬去春来,杨柳吐绿,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如约而至。燕子衔着春泥唧唧地盘旋在屋檐下,空气里充满了呢喃的繁音,蝴蝶和蜜蜂闻着花香在散发着泥土清香的空中飞舞。在中间高两边低,左右呈中轴对称状的这栋苏式三层小楼房里,胡宛如坐在桌子旁,心不在焉,跟丢了魂似的。明媚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直射进来,照在她白皙而淡淡忧伤的脸上,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
“小胡!你来一下!”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了后勤科副科长董良金的声音。
胡宛如赶紧去了领导领导办公室。
“小胡,老干室屋顶漏雨的报修单怎么还没完结?天气预报说过两天轻露要下雨,要是还不把它修好,老干部又会提意见。老干室是老房子了,不用说屋顶肯定都成筛子了,去年冬天屋顶积了雪,雪化了以后水滴滴答答漏了个没停,老干部给后勤科打了好几次投诉电话,要是这次再不赶紧修好,我估计人家还得投诉咱们。”董良金说,“现在不比以前了,厂里效益一下滑,又是下岗又是分流,那些老干部本来就有意见,说024的接班人不行,把他们打下的基业给糟蹋坏了,小胡,咱们可千万别引火烧身,别把老干部对厂里的怨气引到咱们身上。”
“我给维修工说过了,可是他们爬上房顶查看了一下说,屋顶全是用沥青浇灌的,现在沥青已经全部老化了,要维修的话得把这些沥青全部扒掉,得用防水材料重新另刷。”胡宛如说,“可是就算市场上最便宜的防水材料也得好几千块钱,我把报修单给了材料员,材料员说今年没有这项预算,要等明年列了财务维修计划以后才能修。昨天,工人已经在屋顶上铺了塑料纸,这样能减少漏雨。”
“没有预算也得修,你再去找找材料员,给他们做做工作,好好说说,让他们从其它维修经费里挤出些钱来,先把老干室修好。老干部天天没事做,免得他们又投诉我们。”董良金说。
胡宛如离开副科长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翻看着老干室的报修单,心里不由得惆怅起来。厂里效益不行了,现在只要是花钱的事情材料员卡得都很死,她已经向材料员说过好几次了,人家总是说厂子现在全面老化了,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哪里还顾得上老干部下棋打牌的地方。
材料员的脸色现在可是越来越不好看了。
中午下班后胡宛如没有回家,她到食堂吃了饭又回到后勤科。
原本温馨的家现在是那样的冷漠,她一天都不想回去。一看到嫂子陶梅天天拉着的脸,她心里就不舒服,可怜的妈妈在嫂子面前就跟一只小绵羊一样,都不敢大声说话了。可是妈妈为什么要扣她的信?为什么偷看她的信?毕业马上就两年了,自从跟张琰在子栎火车站一别,到现在,她都没有他的一点音讯,他现在过得到底怎么样?他为什么不给她回信?曾经的海誓山盟难道就这样随风而去?
胡宛如的脑子里满是张琰,她开始怀疑他们之间的感情,象牙塔里的爱情到底是不是爱情?那些爱情承诺不会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豪言壮语吧?
窗外春意盎然,鸟语花香,可她心里却笼罩着浓浓阴霾,弥漫着丝丝忧伤,开心的事情正一点点离她而去,日出日落,朝来暮去,天天在024厂干着捅马桶、换电线,修屋顶这些没有意义的破事,日子越来越乏味,就跟白开水一样味道全无。当年在洛明工业学校时“效忠中国国防”的激昂早都随风而去,上班,下班,下班,上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道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胡宛如心里烦透了,她一把推开凌乱的桌子上的杂物,趴在桌子上休息了。
而此刻在胡宛如家里,胡宛如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