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宿舍门,张欣然打开电灯用拖把杆将门死死顶住。然后跟一截木头一样倒在床上。她双手抱在胸前,继续思忖着那份招聘公告,她还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该不该报不报名,就算是报名,可是在简历上又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学历?
英语本科的自学考试她已经彻底考完了,这几天她给自己放了假,回到宿舍后不用再头悬梁锥刺股,她会听听歌曲或者看看英文读物,这跟平时点灯夜读备战自考比起来要自在得多。
在泉川饭店旋转门前站了整整一天,张欣然的腿都有点肿胀,她在床上斜躺了一会,就跟平时一样往盆子里倒了些温水,扯下搭在铁丝上的毛巾扔进盆子。
她来到桌子前坐下,取出卸妆液,拿起镜子一点点卸妆,门迎的工作每天都要求化妆,每天要涂上唇彩抹上腮红,还要在自己原来长长的睫毛上再贴上一副假睫毛。卸妆棉轻轻的从她的脸庞擦过,带走了嘴唇上的彩油,带走了脸颊上的桃红,也带走了附着在脸上的虚假。她把圆镜放在桌子上,用纤细白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撕下假睫毛。
镶着塑边框的圆镜里渐渐浮出了一张精致清秀的脸,水杏一样的眼睛上方,那双细黑的眉毛弯出极美的弧度,年轻而富弹性的脸颊像艺术家用刻刀在冰上精雕细琢一点点刻出来的艺术品那般的俊美、冷峻。
她把镜子轻轻朝下挪了挪,镜子里她衣领敞着,浑圆光洁的脖子跟天鹅的脖子一样雪白雪白,圆滚滚的,又细又长,没有一丝皱褶也没有像其他女孩闪闪发光的项链。
白炽灯泡静静地照着她,她欣赏着镜子里自己的美。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是一种纯粹天然的美,犹如石堆村山坡上的花,是从大自然里生长出来的原生态的美。
张欣然伸出双手解开高高的发髻,满头黑发掠过白皙柔美的胳膊,瀑布般一泻而下,把银盘一样的脸映衬得分外妩媚,她就是一首美丽的抒情诗,散发着玉兰绽放时的清香。
她对着镜子静静坐了一会后,换上宽松的睡衣躺在床上,然后把热毛巾敷在小腿上,轻轻地闭上眼睛,这是她每天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她的肩膀触到了枕边的随身听,自考前的每一天晚上她都要躺在床上听英语磁带,不过,今天晚上她可以不用听英语了,这次考试她志在必得。
好久远没有听过音乐了,她突然想听听歌。她便取下敷在小腿上的热毛巾,趿着粉色的拖鞋跑到桌子前,拉开抽屉去找磁带,这时,赵波涛送给她的那瓶星星咕噜咕噜滚了出来,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里五颜六色的小星星棱角分明,颗颗精致。
她拿起装满小星星的玻璃瓶,不禁又想起了在洛明工业学校赵波涛陪她看星星的情形,想起了他送她这瓶星星时眼含泪花,诉说他苦苦暗恋她时的伤感……张欣然把瓶子捧在胸前……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他们走出中专学校的校门都两年了,此刻,远在祖国边陲的他过得怎么样?毕业那天在女生寝室里说过的“我永远喜欢你,至少一辈子”那句话他还记得吗?
张欣然捧着一瓶星星慢慢地朝床边走去,脸上渐渐浮上了一丝忧伤。
这个晚上张欣然想了很多很多。第二天,她填了一张简历交到了泉饮集团人力资源部。
餐饮部黄聂一直觊觎着她姣好的身材,每次看她的眼神里都夹杂着一种肮脏和淫邪,每每遇到这样的目光她都会有意躲避。而他在她的目光移开之后,嘴角会挂上轻浮的笑,皮笑肉不笑的笑。
在没有宾客的时候张欣然的思想也会抛锚,她站在门口看着车流不息,人来人往的街道,思绪会一点点被带向远处,带向遥远的土关县石堆村,带向爸爸张拴常的身边……爸爸的病一直让她放心不下,前两天,她收到哥哥张欣家的信,知道干河乡的干部和矿工代表去维权的事并没有太大进展,说爸爸打工的那些年换过好几个煤矿,谁家都不承认尘肺病是在自己矿上干活时得上的,乡干部让爸爸再搜集一些证据,可是,这样的证据怎么搜集?
看到那些跟哥哥一般年轻,穿着光鲜的年轻男子从眼前经过时,她不禁又想起了去年惊蛰回家后,因为爸爸的治疗问题跟哥哥发生的争吵。哥的话也充满无奈:“我只能继续在工地上撂砖头、和砂浆,这就是我的命,就跟爸爸当矿工一样这都是命,是石堆村所有男人的命……”
当时,她并不能原谅哥哥这番冰冷无情的话,可现在看看大街上的这些年轻人,想想在山沟沟里灰头土脸在工地上干活的哥哥,老天对他,对他们家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她讨厌石堆村!讨厌自己的家乡,讨厌那片贫瘠的土地……
维权没有进展,下一步爸爸的病可怎么治?哥哥说得对,他从工地上挣的那点钱真是杯水车薪,自己虽然来到了城市,但自己只是一个门迎一个花瓶而已,对于爸爸高昂的医疗费,她又怎么能够承担?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工作,她讨厌把自己当成展品让每个酒足饭饱的男人看,他们当中有太多太多的黄聂,有太多太多跟他一样夹杂着肮脏和淫邪的目光……
对黄聂她可以移开目光躲避,可对这些客人,她又不得不违心地露出职业的微笑,那张抹着腮红涂着唇彩的妆容是她的面具,在微笑的面具之下她的心却在哭泣,男人,你的目光为什么那么肮脏?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