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秀红凝视着儿子的脑门接着说:“你年龄小身体弱,要是在县里住校上高中的话,我每个星期都给你烙点油饼送去。可你要去的这个学校我跟你爸在地图上看了,远得很,汽车倒火车,光在路上就得七八个小时,再加上等车、排队、买票,到学校时天就快黑了。可怜的娃啊,你说咱上个学干吗要跑那么远?就是让我一个人去找你,我连路都找不到……”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从她爬上了鱼尾纹的眼角滑落,掉在张琰茂密浓黑的头发里。张琰停止了咀嚼,噙在嘴里的油饼一动不动,两个腮帮鼓了起来,像憋足了气的吹鼓手。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突然张琰站起来转过身,跟小时候一样一骨碌扑倒在妈妈怀里。“妈……”
张有志用一根粗绳子将笨重的箱子从两端拦起来,背在背上反复试了又试,又拽拽绳子,确定扎绑结实后才撂下箱子朝厨房走来。院子里簇着一堆行李:一个箱子,一个背包,两个手提布袋。
“别尽给娃说些伤心事,考上学这是多大的好事,去外地咋啦?他又不是去下苦,是要去奔前程,难道让琰琰跟我一样,一辈子就窝在周王村?”张有志看到母子俩在厨房里伤心地掉下了眼泪,就撇撇嘴说:“唉,你这是妇人之仁。”
妈妈奚秀红松开张琰,她抹了一把眼泪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说:“对!咱娃是奔前程去了,咱不难过,不难过……琰琰,别难过,吃饱,不管啥事咱先把肚子吃饱。”
饭后,张有志用绳子绑住箱子背在身上,两只手上分别提着个布袋,张琰背上背包,他们一前一后朝门外走去。
这时,胡华贵骑着一辆飞鸽自行车急急赶来,他三十出头,英俊潇洒。一停下车子,就把揣在怀里的一本作文选集递给张琰。他是张琰所在的后稷乡初级中学初三(1)的班主任。
“还好,我要是晚来一步,书就送不到你手里了。这是陆风人民出版社刚出版的作文选《追梦少年》,里面有你上学期写的一篇作文,我昨天下午才拿到,生怕来不及给你了。”胡华贵没有寒暄开门见山,车子骑得急,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看,我们全身都是行李,想给你倒杯水也不方便。”张有志晃了晃正往下滑的箱子,歪着脖子对胡华贵说。
胡华贵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把书送到张琰手里我就踏实了。张琰的这篇作文写得非常好,文风洒脱,不落窠臼。我把书看了一下,咱们紫仙县也就只选录了他一个学生的作文。”
张琰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里,你去了新学校再看。”胡华贵说着就把作文选集塞进张琰背上那个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背包里。
“中专和初中完全是两码事,上次你来看我时我都给你讲过了,这会你就要走,我就不耽搁时间了。我只说一句……”胡华贵干净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散发着成年男子的魅力,他说着在张琰面前竖起一根葱一样白净的食指。“中专学校的社团组织很多,你一定要发挥写作的特长,将来用你的笔记录这个伟大的时代。”
胡华贵知道他们父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赶,说完就用脚拨拉了一下自行车的车撑,走了。走出没几步他又转身说了句,“张琰,你将来一定能成大事,老师相信你。”
张琰目送着胡华贵俊朗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们华贵老师是师范毕业,也是个中专生。”张有志说。
唐诚家的丧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琰一出家门,打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高晃晃的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背影。没错,是他,唐诚!他正朝他家院里走去,他的背影怎么那么疲惫?不仅仅疲惫似乎还有些冷漠。背影虽然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却是如此的真实。
“诚……”张琰想叫住他,突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敢想像当唐诚蓦然回首时,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是对他的怨恨?指责?还是……?
箱子一个劲地往下滑,张有志像老黄牛似的努力地向前伸着脖子,脖子上爆出了两根青筋。“快点走吧,你王叔还在县上等我们呢。”
父子俩在村口遇到了李国强和他妹妹李国妮,这对兄妹帮助张琰拎着行李,搭了一辆去县城拉砖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是村民黑娃。
拖拉机冒着黑烟“突突突”响个不停,村庄、树木和田野一点点被抛向脑后,黑娃知道张有志的儿子考上了中专,一边开车一边扭头扯着嗓子说:“张老师,你娃真争气,成商品粮了。你真不愧是老师啊,教子有方!啥时给我也讲讲经验,我那儿子成天跟我在拧着干。”
“黑娃,你小心开车,别老往后看,小心看路。”张有志说。
十几分钟后拖拉机“突突”到了县城的一个路口,黑娃没熄火,他跳下车帮他们父子把行李搬到路边,然后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张琰说:“你真厉害!”
王小玲爸爸的面包车已在马路对面等着他们了,大家一起又把行李一件一件搬上面包车,王小玲的爸爸跟王小玲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也是个胖墩,个子不太高。王小玲爸爸专门请了个司机,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跟猫盯老鼠一样盯着前面的路,肥硕的身体把座位压得咯吱作响,他不时给司机说:“不急,不急,安全第一!”
王小玲坐在第二排靠窗户的座位上,车窗玻璃上贴着黑乎乎的膜,她没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