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当真不怕?”
赵宁手中鱼竿一动,一尾三四斤重的草鱼,被他提了起来,麻利而流畅的将活蹦乱跳的鱼取下,丢进旁边的水桶,换上新的鱼饵,语气平淡道: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状态,是你强我就弱,我弱你就强,要么有人始终占据上风,要么彼此斗出个平衡局面来。
“迁就与退让,只会让对方愈发嚣张膨胀。即便是原本该平等的关系,长此下去也会变得不平等,更何况君臣之道?
“蒋飞燕闹这么一出,陈安之再在朝堂上推波助澜,就会让陛下有所顾忌。
“河北的王师真要内斗起来,那是给北胡机会,真当元木真一定不会杀个回马枪?陛下也得防着这一点。故而往后一段时间,陛下对世家会打压得轻些。”
杨佳妮嚯了一声,“照你这么说,魏蛤蟆在关中做的事,还做对了?”
赵宁笑了笑。
魏无羡在长安大闹一场后,先给宋治上了折子。
他说转运使高唐与邠宁、泾原两镇私下串通,克扣凤翔军的粮饷军械,倒卖牟利贪赃枉法,大发国难财,之前他为了国战大局,一直隐忍不发,现在总算击退了蒙哥,岂能不给这些人一点教训?
而且他还要朝廷给他一个说法,给那些浴血百战保家卫国,却因为吃不饱肚子短缺兵器丹药,死伤平白多了一倍的将士一个公道。
如若不然,此事必定不能善了!
至于魏无羡要的这个说法、公道,自然就是由凤翔军收复陇右之地,军功全都归他们缴获全都归他们,泾原、邠宁、灵武等镇不能插手。
态度强硬得一塌糊涂,行事霸道得不讲道理。
不等赵宁说话,杨佳妮便迫不及待的盯着他问:“你说魏蛤蟆嘴里的不能善了,还能是什么?难道朝廷不遂他的心意,他敢造反不成?
“别的不说,朝廷若是明升暗降,调他离开凤翔军进入中枢任职,亦或是让他去别的藩镇出任节度使,他还能梗着脖子拒不领命?”
赵宁理所当然地道:“为何不能?”
杨佳妮怔了怔:“为何就能?”
赵宁慢悠悠道:“国战期间,魏蛤蟆为何不去找高唐等人的麻烦?因为他一闹事,就会给朝廷口实,朝廷就能调他离开魏氏的根基凤翔军,出镇别的藩镇。
“彼时若是出现这种情况,他不能反抗,一反抗就会妨碍战事,给蒙哥机会,造成关西国战大局崩溃,这就不可避免落下骂名,被朝野万民所唾弃。
“但如今不同了,蒙哥撤退,国战大势已定,这个时候他起来反抗,就没了妨害国战的罪名,可以放开手脚。
“朝廷敢让他离开凤翔军,他就敢找借口不走!”
说到这,赵宁顿了顿,杨佳妮正在兴头上,连忙双手把自己的酒囊递过去,好给他润嗓。
喝了一口酒,赵宁接着道:
“高唐跟邠宁、泾原两镇勾结,克扣凤翔军的粮秣军械在前,现在魏蛤蟆手握道理,所以敢提由凤翔军收复陇右。虽然过分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由头。
“凤翔军的中坚力量是魏氏子弟,跟河东军之于赵氏别无二致,魏蛤蟆要是铁了心不走,以他的修为境界,朝廷想动他,就只能大军威逼。
“那跟逼他造反有何不同?
“眼下国战还没彻底结束,朝廷要是逼得他造反,那不是给北胡机会?蒙哥随时都能反戈一击!北胡大军退出了河北,可若是有机会,不一定非要退出陇右!
“而若是蒙哥杀进了关中,那王师就不得不做出应对,调兵遣将去抗衡,那时河北地没了那么多将士,形势就可能发生变化,元木真也能回头再战。”
“这个时候,朝廷敢逼得他造反吗?
“不敢。
“所以说,魏蛤蟆发难的时机选的很巧妙,早一刻晚一分都不行,眼下火候正好。”
杨佳妮先是张圆了红润晶莹的小嘴,显得很是惊奇,继而双眼如发光的宝石一样亮了起来,整个人霎时进入兴奋状态,好似随时都能提起陌刀厮杀:
“魏蛤蟆真要造反?射出世家反抗皇权的第一箭?”
“没有那么严重。”赵宁哑然失笑,摆手示意杨佳妮冷静些,不要提到造反就这么把持不住,“那只是一个万一的可能,最坏的情况。
“魏蛤蟆需要的,是让朝廷知道他的态度有多强硬。此时此刻他不能造反,也没那个实力。眼下他所求的还是独自收复陇右,只求军功与战利品。
说到最后,赵宁轻轻一笑,意味莫名:“陇右魏氏嘛,他们的根基就在陇右。”
......
杨佳妮意犹未尽,有些扫兴的撇撇嘴:“说到最后,只是让陛下吃瘪而已,没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赵宁的目光落回河面:“若非如此,他岂有得逞的机会?”
杨佳妮打破砂锅问到底:“陛下会答应他吗?”
赵宁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只能骑驴看唱本。
杨佳妮收拾心情,吐了口气:“无论如何,魏蛤蟆这件事做得大气,我们世家之中总算有人肯做出头鸟,正式跟皇权正面叫板一二。
“如若不然,朝廷还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可以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有了他这么一闹,后面的世家总该能够振奋精神,好好跟陛下扳扳手腕了!”
赵宁不置可否,好像已经开始心无旁骛的钓鱼。
天下世家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