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小心翼翼地提醒,距离对方第一次记账,这已经是第三个月了,可他一两银子都没收到。
领头的壮汉大怒,揪住掌柜的衣领狠狠扇了一巴掌,质问被抽得口鼻流血晕头转向的掌柜,是不是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付不起银子会吃白食?
不等对方回答,壮汉一脚就将其踹翻,骂了两句难听的话,趾高气昂从对方身上垮了过去。
另外几名汉子都是一脸不屑,从他身上跨过去的时候,不忘说些来你这吃饭是给你脸面,有大爷们赏脸你这酒楼生意才做得下去,别不识好歹之类的话。
满堂食客都在看热闹,或战战兢兢,或兴致勃勃,或满面痛恨,或一脸冷漠,没有一个为掌柜的出头,说上一句公道话。
小二把掌柜的扶到柜台后坐下,见对方没有大碍才回来继续给耿安国倒酒,耿安国皱着眉头道:“刚刚那些是什么人?街上的地痞?”
小二悲愤莫名,咬着牙低声道:“跟地痞也差不多,都是义成军的军卒,这些狗-娘养的,自个儿只是大头兵,没本事挣什么大钱,就只会祸害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净干些吃白食的下作事!”
耿安国沉下脸来,强忍着怒火:“你们为何不报官?”
“报官?要是报官有用,这世道岂不是天下太平?我们敢白天报官,他们就敢晚上闯进家门,斗到最后还不是我们吃亏?”
小二是既认命又不甘心认命,故而恨得五官扭曲,“再说,官府敢管军队的事吗?谁不知道他们有节度使撑腰,听说节度使曾跟他们是一个地方杀人越货的山贼!
“我们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忍着,可怜咱这小本生意,今日来几群贼军汉,明日来几群贼军汉,赚得钱还不够他们吃喝的!”
耿安国摇摇头,“节度使虽然做过山贼,但却是国战功臣,怎么会包庇他们?”
小二重重叹息一声,满脸痛惜,“咱们郓州的节度使,以前的确是个好汉,为保卫郓州跟着太子殿下血战数年,国战刚赢的时候,谁不称赞他一声英雄?可是现在......
“现在他已经变了!他要是肯为民做主,怎么会放纵麾下将士横行霸道?”
小二还想说什么,被掌柜的叫走了,耿安国独自坐在桌前,一顿酒菜吃得毫无滋味,没两口就放下银子离开。
站在酒楼门前,望着西天金灿灿的太阳,他长叹一声。
当年他进郓州城,百姓夹道相迎,山呼英雄,百般敬仰,那场面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他也记住了做英雄的感觉。
但是现在,他连自己的兄弟们都不能约束,只能任由对方祸害百姓,稍微做得过激些,兄弟们就会不满,就会有众怒。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梁山的兄弟不再是兄弟,而成了彼此对立的存在,好似在众兄弟眼中,他也不再是手足一体的亲人。
做一个节度使,比做一个将领难太多。
耿安国深感力有不逮。
但他不想放弃。
大丈夫没有放弃可言。
酒楼前是十字街口,他要走那一条街道?
接下来他要何去何从?
“道左相遇耿帅,真是一件幸事啊。”
耿安国听到了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
他转头望去,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前,看到了沐浴着夕阳金辉,笑得高深莫测的黄远岱。
“足下是何人?”耿安国转身拱手,本能地觉得对方不简单。
因为陈奕就站在对方身后!
“鄙姓黄,太子麾下一幕僚。”
耿安国心头猛震,黄远岱的大名他如何能不知道?
“原来是黄先生,久仰。”
“耿帅满面怅然,眉头紧皱,情志郁结,是有什么烦心事?黄某或许能相助一二。”
耿安国苦笑一声:“这件事,先生恐怕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黄远岱已是抬起手制止,指了指他身后,“耿帅还是见过你的人再说。”
耿安国转身去看,就见自己的心腹在街口一阵张望,看到自己后立马穿过人群跑了过来。
“军帅,属下有大事禀报!”心腹抱拳行礼,见有外人在场,遂凑到耿安国耳边,语速极快的嘀嘀咕咕一阵。
——他这么着急出来寻找耿安国,就是为了尽早禀报这个消息。
听着属下的耳语,耿安国瞳孔逐渐放大,呼吸逐渐屏住,表情逐渐呆愣,最后近乎完全石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黄远岱笑着问:“耿帅,现在你还觉得,我不能解决你的烦心事?”
耿安国看着黄远岱说不出话来。
“耿帅,想要一劳永逸解决掉烦心事,你首先得做出选择。”
耿安国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他看着黄远岱,挺直腰杆道:“曾经,耿某是一个英雄;现在,耿某还想做一个英雄。”
黄远岱笑了,“那黄某就恭喜耿帅了,你做出了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