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坐在马车里,心里忐忑不安。他第二天就给刘府投了帖子,约刘四郎八月十五中秋节一同赏月。然后今天又按着约好的时间,去喜相逢茶楼。
他在心里,对贾珍没有丝毫父子之情。
从懂事开始,贾珍就没有好脸色。不是打就是骂,要不是有爷爷贾敬维护着,贾蓉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
最让贾蓉怨恨的是他亲娘的死。
打他骂他,贾蓉都能在心里默默忍受着,唯独亲娘去世的事情却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亲娘是贾珍这个混账东西给逼死的。
贾蓉现在还记得,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冬天,自己的亲娘到房里给自己扎好被褥,轻声叮嘱自己,以后一定要好生读书,跟爷爷一样中进士,到那时再也没有人敢打他骂他了。
自己在半睡半醒间答应了母亲的话,然后在睡意朦胧中看着母亲的背影悄然远去。那一晚,贾蓉记得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一座园子里,到处都是树,光秃秃的树,没有半片叶子和生机。园子完全笼罩在漫天大雪中,天地之间,包括院子的石桌石凳,还有那些个枯树,都被裹在银色之中。唯独一只乌鸦,站在最高的树枝上,张开嘴巴叫,却听不到半分声音。那幽黑恐怖的眼睛,像极了某个人。
等到贾蓉醒来,已是第二天天大亮,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整个宁国府都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显得无比的素净。
丫鬟却惊慌失措地叫道,大-奶奶不见了,只在屋里留了一身貂绒、袄袍、棉裙围脖等衣物,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贾敬、贾珍问了贴身丫鬟,说大-奶奶看过蓉哥儿后就回房睡觉了,叫丫鬟们自己歇息。又问了看门的婆子小厮,都说夜里的院子门都没有打开过。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派人到处找了两日,还是了无音讯,贾敬甚至下了贴子给到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要他们帮着四处找人。最后第三日上,大雪停了,婆子们打扫院里,去清理院子角落的一堆积雪。这是每日里婆子们把院子地上的雪堆在一起,准备用车子拉走。结果忙着找失踪的大-奶奶,忘记了,三四日大雪盖下来,跟座小山似的,已经很碍事了,终于得动人手去收拾。
等到婆子们挖到雪山下面时,看到大-奶奶端坐在那里,穿着一身出嫁时穿的凤袍霞帔鸳鸯袄,在白茫茫一片里就像一朵绽放的红梅花。
贾蓉看着自己的亲母,像一座红玉观音,带着些许微笑坐在那里,从那以后,贾蓉再也没有哭过。
等贾蓉母亲下葬以后,贾敬突然说俗事已了,要去修道早登白玉京,爵位和宁国府家主之位都传给了贾珍。
当上家主的贾珍更加荒唐淫奢,对贾蓉也更加苛刻严厉。等贾蓉长到十四五岁,贾珍又多了一项爱好,叫仆人小厮当众侮辱贾蓉,或啐或扇巴掌。贾蓉都默默地忍受着,要他假娶亲,把明媒正娶的妻子留给父亲享用,贾蓉也忍着。
但是这团子埋在九地之下的火终于被刘玄给勾出来了。贾蓉已经等不得,他急切地想让那个名义上是父亲,实际上却是仇人的家伙,尽快下地狱。
到了喜相逢茶楼,伙计迎了上来:“大爷,你来了,楼上请,地乙字号包房,有爷等着你。”
贾蓉一人上了二楼,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便直接去了地乙字号包房,韩振正在里面。
他站在窗户边上,透过缝隙看了一会,转过头来客气道:“小的见过蓉大爷。”
“是你啊。”
贾蓉认得他,知道他是刘玄身边的亲随,时常见到他跟在身边,也放下心来了。
“你家爷有什么交待?”
“有件小事交待。”韩振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瓷瓶来,摆在了桌子上。
贾蓉一见,脸色都变了,“这事我做不得,我万万做不得。”
韩振似乎早就猜到,笑着打开瓷瓶,往茶盏里倒出些许青色的液体,然后端起来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这是?”
“我家爷说了,有的药对某些人是补药,对另些人却是毒药。大爷只管拿回去,悄悄地放在那一位的饭菜汤羹里,吃了后保他龙精虎猛。”
“是补药啊,不是说要,要那个了他吗?”
“大爷有些心急了,好事多磨,总得慢慢来。”
“是我心急了。害人的本事,还是读书人厉害。要知道读书这么有用,我他娘的早年间就该好好读书,说不得早报了仇。没其它事了吗?”
“我等着大爷问话呢?”
“哼,我就知道没好事。说吧,你们爷图什么?总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贾蓉把瓷瓶收到怀里,低声问道。
“就等大爷这句话了。”韩振笑着答道,“我们爷说了,等到大爷执掌了宁国府,自然是新朝新气象了,冗余陈旧的都得抛掉了吧。”
“说罢,我接着呢。那么大的事我都敢下决心,还怕其它的破糟事?”
“我们爷说了,大爷的原配是那位给做得主,且大爷成亲了半年有余了,还未见有喜。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到时只求大爷一纸离合书,把她送去水月庵,待发修行。”
“你家爷还玩这一出?我看他文采fēng_liú,还以为是位正人君子,想不到也是如此之人。”贾蓉冷笑道。
“人不fēng_liú枉少年。”韩振答了一句,然后坐在那里,只是微微笑着。
贾蓉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