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婆子继续讲道:“他叫我一声婶婶,我们便当真拿乔了吗?这五百两银子定是退不回去的。若是咱们还留在这里,狼来了,伤了咱们自己先不说,若是伤了村里人呢?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到时候不用咱们自己搬,恐怕村里人直接将咱们赶出去,你们忘了你们外叔祖当初是怎么离开村子的了吗?”
当初梅崇岭离乡,还只是因为“不祥”,而今她们家的存在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村子的安危,村民们定不会轻易放过。
“眼下是因为家家都在秋收,还没缓过气来和咱们清算。咱们主动提出来搬家,还能留有情面,将来回来走亲访友,大家仍是邻里亲戚。若咱们家是被赶出去的,届时又该如何回来祭祖?”顾婆子又道。
这一席话,说得全家人无一人吭声。
顾乔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她家的处境竟然已经如此艰难了。
“可是奶奶,我好舍不得。如果我们搬走了,小团子以后是不是就找不着家了,它……”想到这里,顾乔鼻头一酸。
顾婆子将她揽进怀里,“傻孩子,小团子夹在咱们与它的族群当中也为难。缘分终有尽时,这是天意,咱们哪能拗得过老天爷呢?而且你想想,等咱们进了城,你沈昭哥去官学读书是不是更方便一些?还有小晚,还可以跟着你秀姨学做针线,对不对?”
顾乔垂眸,一颗泪就滴到她奶奶的袖子上。
她曾经还想着要去城里开酒楼做大生意呢,可真当手上攥了五百两,又有本钱又能进城的这一刻她却退缩了,这算什么?
想到了这里,她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顾婆子不免又宽慰了几句。
要真说不舍,这院子里最不舍的其实是她。
自嫁到这顾家村来,已三十余载,她在这里与顾盛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又生下儿子顾熹,之后看着儿子一天天在这院子里长大、成人、娶妻、中举,再到后来叛军入村,老头子被杀、正房被焚,又与儿媳梅氏、孙女巧儿支撑了这么些年岁,至如今日子方才逐渐变好。
这院子,几乎见证了她这一生啊。
她原以为自己有一天会躺在厢房的床上咽气,却不想天意弄人,逼得她不得不搬家。
“梅姑,明天做月饼吧,熹儿和你公爹最喜欢吃你做的月饼。明日,咱们去山上看看他们。”顾婆子说到这里,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好。”梅氏哽咽。
*
沈昭回来时瞧见一家人都似哭过一般,忍不住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婆子便简单地与他说了。
沈昭心情沉重,等沈晚她们去睡后,忍不住对顾婆子讲道:“奶奶,今日孔将军带我去学骑射,我学会策马后,他就带我去了汝陵城。我们是在知县府上吃的晚饭,不单如此,桌上将军还特意提及了我落户的事情。”
顾婆子眉心微蹙,有些震惊。
“知县大人问我想要在哪里落户,得知我想落在汝陵城后,又问了我一些问题,言明只需我在汝陵城中有一处居所,不必等到居住一年,便可帮我办下来,让我日后随时去找他。”
顾婆子听闻此事,顿时张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熙朝的户籍政策算是比较开放的,在当地居住一年便能取得所在地的户头,这也主要是因为前些年打仗,需要招揽人口,所以特意开放的新政。
她们一家原本也是打算借着孔威的名头去做这件事,万万没想到今日孔威竟然亲自带着沈昭去了知县府中,这样一来,日后便是孔威离开,这件事知县也一定会办好。
孔威这般帮助沈昭兄妹,更是让顾婆子明白——搬家迫在眉睫。
沈昭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
孔威这般做,不过是让顾婆子欠他更多,从而坚定搬家的决心而已。
“奶奶,我知道你决定搬家,除了狼群围村一事,更有我们兄妹的因素在内。你不想让小晚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眼下,更是要为了我……”
“你这个孩子,作甚这般敏锐?”顾婆子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已经决定,也没有再迟疑的道理,又何必让孩子们为这事烦恼愧疚?
想了想,她说道:“奶奶承认,是有你们的原因。你瞧瞧小晚,平日里多活泼的一个丫头,可这两日……奶奶认定了你们这两个孙子、孙女,为你们打算有什么不对?何况你们并非主要原因。”
她扫了眼灶台,望着挂在上面的灰豆腐,慈爱地讲道:“咱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顾家村来往却并不便利,若是突然加了订单,你外叔祖还得特意跑一趟,一来一回的多费功夫?咱们家日后要做大,迟早要进城,不过看什么时候而已。”
“奶奶,无论如何,谢谢您。”沈昭却坚持讲道。
“你这个孩子,这样就见外了。行了,今日跟着去学骑射,我看你走路腿脚都不利索,蹭破皮了吧?奶奶出去了,你赶紧处理一下伤口,然后歇着吧。”
“好的,奶奶。”
等顾婆子走后,灶房里就只剩下沈昭一人。
他抬眸静静地打量起屋子,心中亦有不舍。
只是想到他妹妹如今的处境,再想到那桃源秘境,或许,这次搬家对他们而言,正是合适。
收回心思,他开始洗漱,然后褪去衣物,拿了伤药,在灯下细细涂抹。
夜里,因为有伤,他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屋外仿佛刮起了风,又好似有什么扑扇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