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热,热得出奇。因为屋里生了四盆火,火烧得很旺。闪动的火光,将墙壁和屋顶都照成了嫣红色。
阿飞的脸也是红的,全身都是红的。他就躺在四盆火的中间,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短裤。裤子已湿透。他仰面躺在那里,不停地流着汗,不停地喘息着。他整个人都已虚脱。
屋子的一角坐着两个人,一个还在不停地咳嗽着,另外一个却像是泥塑一般呆坐不动,半合半张的双眸偶尔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
当今江湖,最负盛名的人是谁?也许是那个迷雾一般的兵器谱第一,“天机老人”,他的确是个雾一般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往哪里去。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不过,时代不同了,如今的江湖只有三个人伫立在山峰之上,天机老人的隐退,兵器谱上的兵器黯然凋零,原因,都是一个人,一柄剑,也许,他的人就是一件兵器吧?
“杀神”,虽然这个名号在韩文眼里不过是个狗屁,可在别人看来,就是如此,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当中,兵器谱上的人几乎全部被他屠戮,就连排名第四的“铁剑”郭嵩阳,排名第五的“银戟温侯”吕凤先也不能避免。
如今,江湖上的人都在预测,预测什么?预测他什么时候会挑战最强的那两个人,那两件兵器,上官金虹的“龙凤环”,李寻欢的“小李飞刀”,甚至还有人开了赌盘。
屋子很沉默,虽然只是一个陋室,但在这间屋子中的三个人,只要联手,横扫天下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那根本不可能。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咳嗽声止住,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在干什么?”
韩文眯着眼,神情中似乎有些失望之色。悠然道:“如你所见。我在蒸他。”
李寻欢道:“蒸他?他既不是馒头,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蒸他?”
阿飞现在看来的确就好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
韩文笑了。道:“我蒸他,因为我要将他身子里的酒蒸出来,让他清醒。”,他目光凝注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我也想将他血里的勇气蒸出来,让他重新做人。”
李寻欢被韩文的眼神儿看的一个错愕,叹然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的确需要被蒸一蒸,只可惜我身子里的酒若完全被蒸出来。我这人只怕也就变成空的了。”
韩文皱眉,道:“你身子里除了酒,难道就没有别的?”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道:“也许还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韩文抚掌大笑,道:“说得妙,若没有一肚子学问,怎说得出这种话来?”
他忽又顿住笑。哼道道:“其实我倒真想把你蒸一蒸,看看你身子里除了酒和学问外,还有什么别的?看老天究竟用些什么东西来造成你这么样一个人的。”
李寻欢道:“然后呢?”
韩文笑了,道:“然后我就要将天下的人全都找来,把这些东西像填鸭似的塞到他们肚子里去。”
李寻欢道:“每个人都塞一点?”
韩文叹了口气道:“不是一点。越多越好。”
李寻欢不解,道:“这样说来,天下的人岂非都要变得和我一样了?”
韩文摇头道:“天下的人都变得和你一样,又有什么不好?”
李寻欢道:“也有点不好。”
韩文抬头道:“哪点不好?”
李寻欢苦笑着,道:“你若要令天下人都变得和我一样,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赞成这主意——卖酒的。”
韩文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失望,一个屋子里两个扶不起的阿斗……或许,还有一个女人吧?可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林仙儿这个人,也没有瞧她一眼,像是在看着空气;
屋子里忽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松枝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
林仙儿已走到阿飞面前。除了阿飞外,她也没有去瞧别人一眼。闪动着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红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个害羞的仙子,白的时候看来就如同幽灵。
人都有两种面目,有时美丽,有时丑陋。只有她,无论怎么变,都是美丽的。她若是仙子,当然是天上最美丽的仙子;她若是幽灵,也是地狱中最美丽的鬼魂。
但阿飞却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她怎么变,都不会再瞧她一眼。
林仙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没走……只为了要对你说两句话,听不听都随便你。”
阿飞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可是,他的身子为什么却又已僵硬?
林仙儿缓缓接着道:“那天,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我却不能不那么做,因为我不愿看到你死在上官金虹手里……他想杀了所有能够威胁他的人,你也是。”
阿飞好像还是没有在听。可是,为什么他的拳已握紧?
林仙儿道:“我现在,既不是要求你了解,更不是要求你原谅,我自己也知道,我们的缘分已尽……”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为了要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些,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至于我……”
李寻欢听得有些作呕,大声道:“你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慢慢道:“不错,我的确已说得太多了。”
她果然一个字都不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她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阿飞还是躺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