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城中主道上破旧灯笼中昏暗的烛火,周德威瞧见破败木门后一双双惊恐无助的眼睛。虽然只有他一人牵马而行,但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依旧让人胆寒。这是胜利者的姿态,这是将蝼蚁踩在脚下的气势。
门内的百姓紧紧扯住门栓,年幼的孩子已经双眼朦胧,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当家的汉子手中紧握柴刀,虽知无济于事,但仍想在破门之际搏上一搏。
这是惯例,不知从何而起,又将从何而知。当城破之时,为首将领便会下令屠城,纵然皆是后唐子民,也不无例外。这是为了减轻内耗,节省粮草,同样是为了警示城中依旧不肯屈服之人。
但周德威没有动手,他只是牵马前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灯影幢幢,只有他的身影被烛火拖拽的很长很长,从踏出第一步起,直到青石板板尽头……
马蹄踏下的声响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嗒嗒作响,跟此时的寂静有着一种诡异的契合,似乎并未打破而是融入其中。周德威在一处府邸站定,周围本是微弱得灯光在他走过后骤然熄灭,他没有深究,只是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随即将马栓在了门口石墩上,望了一眼府邸正上方的牌匾,快步走了进去。
这块牌匾并无稀奇,无非是写着此处城主姓氏或是其他不着边际论调,但这处牌匾上却用古体小篆写着天下苍生四个字,让周德威不禁有些诧异。这小小河中府的一处城中府邸,为何会有这样一块牌匾?难道此处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只是眼下这府邸之中一片空寂,周德威并未将牌匾之事放在心上,径直走了进去。推开内堂大门,并未有灰尘扑面之感,反倒是此处打扫颇为干净,想来昨日还有人居住,今日便已成一座空房。
周德威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循着燃灯处慢慢点起,却是不觉叹道:“竟是九子连环盏?”
这九子连环盏并未考究,乃是有着特殊癖好之人才会使用。传言燃起此灯,等到入夜时分,便会从虚幻中瞧见日思夜想之人的模样,甚为奇特。后来有人揭穿其中缘由,乃是这九盏灯中加入了一种致幻的草药,方才有此种功效。
但不管是真是假,燃起此灯,便是为了了却一桩念想,让自己能够彻底放下。亦或是让自己惴惴不安的内心,得到一瞬的宁静。
周德威端坐其中,并非主位,而是左侧居守。城中唯有此处燃起烛火,想来那几位校尉不会走错才是。想到此处,周德威扯下身侧水囊,仰头灌了一口,这一口的冰凉从喉咙处一直蔓延全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许久未曾放松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他只想要这短暂的片刻,为接下来的征程再铸丰碑。他不曾记得,故乡在何处,但他知道,直到天下太平,任何一地都是故乡。
他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当九渊归一,就寻一处山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便是他今生最大的向往。但他此刻被禁锢在滚滚战争洪流中,已是无法自拔,也许等待他的,是驻守漠北,如顾闫勋一般,奉献一生。他将此人深埋在心底,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