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暹想到了朱翊镠。
这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可转念一想,这不可能啊,潞王朱翊镠这时候怎会选择进京呢?
虽然万历皇帝没有明确下旨,可宫里的大珰都知道,万历皇帝曾经邀请朱翊镠进京,但被拒绝了。
然而现在竟然主动进京吗?
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
万历皇帝正处于最得意最高光的时刻,而李太后则一心向佛。
朱翊镠难道就不忌惮?如果不忌惮为什么要乔装改扮?分明就是不想让群臣知道进京了。
孙暹实在想不明白。
但此时此刻他也绝不敢找人分享心中的这个大疑问。
想着如果真是朱翊镠,那他将这个信息透露出去。
其后果他不敢想,非他所能承受,还是静观其变吧。
……
朱翊镠进去西暖阁时,发现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正僵持着,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皇兄。”
朱翊镠冲正在生气且低头沉吟的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万历皇帝猛地一抬手,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内侍”。
“皇兄,是我。”
“你是,皇弟?”万历皇帝虽然没有认出来,但听出来了。
“是的,皇兄。”朱翊镠确定地道。
“皇弟何时进京的?为何要这一身打扮?”万历皇帝确定眼前这个小内侍就是朱翊镠时,反复打量着问道。
“昨日进京的。”朱翊镠不慌不忙地回道,“之所以这一身打扮,是因为不想惊动朝臣,只想与皇兄、与娘亲说说心里话,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好好好,皇弟请坐下来说话。”万历皇帝有点小激动,刚才与李太后的气愤劲儿似乎消散不见了。
朱翊镠挨着李太后坐下。
万历皇帝正眼对着朱翊镠,用余光看了一眼依然生气的李太后。
然后好奇地问道:“皇弟为何想着这时候乔装改扮进京呢?”
“因为皇兄,也因为娘。”
“哦,此话怎讲?”
“皇兄惹娘生气了。”朱翊镠轻轻地说道。他有心克制自己的情绪。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望着朱翊镠不说话。
朱翊镠早就意识到这次的谈话不会愉快,毕竟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但既然来了,话还是得说。至于万历皇帝听不听,他就不管了。
“不瞒皇兄,此刻进京,一是看望娘与皇兄,二是想劝皇兄。”
“劝什么?”万历皇帝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脸色又恢复到了朱翊镠刚刚进来时候难看的样子。
朱翊镠将早已组织好的语言缓缓道来:“皇兄,鉴于我的身份,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可不说出来,又觉得愧对朱家子孙。所以皇弟斗胆,请求皇兄收回查抄张先生家的旨意。”
西暖阁空气陡然间凝固了一般。
万历皇帝盯着朱翊镠。
朱翊镠倒也没有回避。
一个凶光毕露。
一个充满期待。
李太后的心跳则是急剧加快。她之所以一定要来,就是害怕两个儿子闹不愉快,甚至会起冲突。
毕竟一个无权插手政事,而另一个大权在握,强势得让人害怕。
许久。
万历皇帝面色不该,不冷不热地问道:“皇弟就是为了这个进京的?”
“嗯。”朱翊镠点点头。
“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又岂能收回?”
“可皇兄想过后果没有?”朱翊镠不疾不徐,这时候确实急不得。
“朕还用你来教育吗?”
“皇弟岂敢教育皇兄?刚才已经说了是想劝劝皇兄。”朱翊镠本着初心,缓缓言道,“且不说张先生是皇兄的老师,张先生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开创出中兴大盛世,他真是负重累死的。皇弟给张先生治病,后又寄身江陵,对张先生的生前死后点点滴滴有所了解,像他这样的忠臣,倘若落得如何下场,那日后还有谁肯为皇兄真心付出?”
“皇弟你要搞清楚,清算张先生可不是朕的意思。”万历皇帝斥道,“张先生他整饬吏治清理财政,推行的一系列重大举措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势豪大户。他们都对张先生恨之入骨呢。”
“皇弟想问皇兄一句,张先生的改革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不?”
“那又如何?”万历皇帝一摆手。
“皇兄,既然是改革,就会得罪一部分人。倘若张先生怕这又怕那,那还能取得如今的大盛世吗?”
“朕承认张先生有好的一面,但他就没有罪吗?朕已公示天下,张先生他污蔑宗藩,牵制言官,专权乱政,谋国不忠。”万历皇帝恨恨地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翊镠不想与万历皇帝争论,万事讲究证据,他从衣袖里摸出几张纸,走过去递给万历皇帝:
“皇兄,你看看这个。”
万历皇帝接过,极不情愿地抖开,只见纸上面写着:
二十年前,不谷曾有一大宏愿,愿以其身为如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有欲割取吾耳口鼻者,吾亦欢喜施与。
——万历元年答阅边总督吴尧山
天下事,非一手一足之力。仆不顾破家沉族以殉公家之务,而一时士大夫不肯为之分谤任怨,以图共济,将奈何哉?计独有力竭行之而死已矣!
——万历五年答总宪李渐庵论驿递
既以忘家殉国,遑恤其他!虽机阱满前,众镞攒体,不之畏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