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李鱼执拗的眼神,楚晚晴冰凉一叹:“死前倨傲,到底还是一死,于事何补?”
只见她纤手轻挥,指甲上妖魅紫色惊鸿一瞥,一道无可阻挡的劲气自桃花扇上乍然裂开,将桃花扇甩到山洞岩壁上,壁土簌簌而落,闷声连绵不绝。
李鱼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又受到了气劲波及,更是无可奈何,双膝一软,便待往地上跪去,便待将软弱与渺小在魔音宗主面前酣畅淋漓展现。
不!
不能!
我不能!
我李鱼不能!
骨子里的那一声呐喊,抑或是千万声呐喊,喊出震撼寰宇的血性,喊出横绝山海的浩气。
是妖,是人,是李鱼。
自是于事无补,却也于心无愧。
壮心百折不回,神思诀翻现万变不穷之妙用。一时天人会合,演化无上诗意。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陶彭泽这一首《读山海经》,此刻便如李鱼亲手所书,亲口所吟。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桃花扇红光闪动,倏然飞到李鱼身前,不但稳稳托住了李鱼身躯,更开出百朵灼灼桃花,真气纵横,直向楚晚晴攻去。
楚晚晴冷笑一声,疾速退后两步,将紫晶箫挡在身前一转,一道无色真气独面漫天桃花,劲气吐时,直撄兵锋,将李鱼绝代反击消弭于无形。
李鱼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并不气馁,神思诀马不停蹄,又是一招“为爱名花抵死狂”,桃花散而复聚,兴发勃郁,竟丝毫未现真气衰败之相。
楚晚晴随手弹出一缕真气,凝如长线,细比蚕丝,不但挡住李鱼攻势,更将桃花扇紧紧裹缠,浩瀚真力全数迸发出来,试图将桃花扇碾为粉尘。
孰料这桃花扇乃是疏影阁创派阁主之物,材质特异,轻易无法毁伤。又兼神物通灵,感受到李鱼坚定心念,在山呼海啸之中,桃花扇非但安然无恙,反将红光愈加放亮,光芒夺目,动人心魄。
楚晚晴不由叹道:“神思之妙,一至于斯。我已出三招,你还没跪下,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呢。”
叹息中,她不着痕迹前进两步,站在了原先位置上,目光散出冷峻严寒:“若无法看你跪在眼前,我将汗颜无地,连杀你的兴致都没了。你已试过‘春衫醉’,便让你一尝‘恩威令’之味吧。”
“呵,恩威令下,再无傲骨!”只见楚晚晴将紫晶箫横在嘴边,呜呜吹动起来,其音高扬,其调威怒,度成一曲闻所未闻的神秘曲子。
李鱼虽不通音律,却也知道一些乐器常识。箫声往往以悲为美,以柔动人,而眼下楚晚晴这一曲《恩威令》调高声急,一反常态,让李鱼不明所以,却又嗅到了莫大危机。
他也不费心去猜,当下大笑一声:“愿领教宗主高招!”神思诀连绵而动,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而始,将李太白一首《将进酒》化为绝妙攻势,叠加连环,招招都往楚晚晴身上招呼。
楚晚晴对李鱼的进攻视而不见,只是用心吹奏箫曲。在逐渐走高的箫声里,李鱼的攻势有如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兴起波浪。
等到箫声前调奏完,李鱼已攻完九招,正待使一招“会须一饮三百杯”,倏然只觉神魂一滞,神驰意转,恍如置身无边黑暗之中。
在这黑暗里,李鱼与天地之气的感应好像完全断绝,神思诀再也无法响应。
冥冥中陡然响起一声威严咤令:“若无法为我所用,越是英雄,便越要死。”声如洪钟响亮,回声嗡嗡不绝,将威压融化在每一处黑暗之中。
李鱼只觉头痛欲裂,意识模糊,眼冒金星,身躯不住摇晃,差点便要跌倒在地。
也许是心底残存的倔强,李鱼摇摇晃晃之后,居然勉强站直了身形。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想要脱离箫声幻境,就必须通过极致的痛苦来感受真实的存在。一如春衫醉之曲,他咬破舌尖,曾经得到过一丝清明。
于是他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头,双手猛击自己的身体和头颅,却只是让痛楚更加真实,而意识却更加模糊。
欣赏完了李鱼的可笑举动,冥冥中再起一声怒喝:“你腿骨已断,如何还能站立?跪下!”
钟声立时变本加厉,“咚咚咚咚”只管将“跪下”两字重复万遍,前仆后继钻入李鱼脑海。永不见天日的黑暗狂潮里,四面八方更涌来凶悍旋风,如刀如剑,只管千刀万剐,让李鱼浑身遍体都是血肉模糊,惨不成型。
李鱼素来铁心铁胆,在这无边黑暗中却似乎将肝胆都抛去了,竟是无法承受凌迟之苦,无法抵御喝令之威,不得不手捧头颅,痛苦哀嚎。
而他的双腿亦不由自主剧烈颤抖,随时都有可能跪倒。
曾经无可匹敌的信念,便如悬崖边上挣扎彷徨的无力手臂,只残存着一点点紧抓老树枯枝的执念,还要被呼啸而过的旋风步步催逼:“老树不牢,枯枝将断。翻覆之下,焉能幸免?”
威压逼至极处,隆恩布至浓时:“即刻臣服,不但可免尸骨无存的惨剧,更可老树开花,枯枝发芽。头破血流与春风得意相比,孰重孰轻,仔细思量,勿要错认!”
楚晚晴嘴边现出讥讽之色,加急按管,将一曲《恩威令》吹得益发澎湃冷肃,将那恩威并用的御人之法以绝妙声音开演三昧,将那气冲牛斗的英雄豪肠都装入精心安排的口袋中,好一似李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的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