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古能咳嗽的时候,开封知府林希也闻讯赶来。
这林希,就是曾布的姻亲(林希的女儿嫁给曾布哥哥曾巩的儿子),也是那位当初按照章惇的授意、起草诬毁司马光和宣仁太后诏书的林舍人。
宋代文人要面子,讲究“名节”二字。林舍人为了报答章惇的知遇之恩,这般豁出去地“坏”了一回名节,章相公岂能让林公在天下士大夫面前白丢一次人?
在章惇的运作下,林希以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开封府的一把手,历来有“储相”之誉,备位将来的御前宰相班子。从这一点来讲,章惇对于自己阵营里的人,顶格给待遇了。
然而林希却另有盘划——他不是那种将关乎仕途巅峰利益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
自打从外放地回到京城,林希因直接进入中枢和御前,很快就看明白了顶层权力斗争中的各方势力。
章惇刚猛激进,蔡卞深不可测,蔡京狡黠多诈,向太后对这三人都不喜欢。
向太后,在举朝臣子眼中,似乎不如婆婆宣仁太后那般有雷霆手腕,常将“老身瞎字也识不得几个”挂在口边。
实际上,前朝名相向敏中的曾孙女,会是等闲之辈?
林希确定,向太后唯一肯结盟的外朝臣子,是曾布。
并非仅因为曾布的族中晚辈嫁给向太后的侄儿,更因为,曾布虽是公认的新党成员,但立场和行事路数,很合向太后的口味。
同时,官家赵煦,对于曾布也是倚重的。
林希执笔诏书,算得离官家赵煦最近的文臣,他去岁就揣摩到,官家不仅在国事军事上利用曾布牵制章惇和二蔡兄弟,并且有意推动这一门臣子与遂宁郡王赵佶交游。
这原本有些出乎林希的意料,但他再细细思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官家的生母朱太妃,手腕不及向太后,性子更是浅薄急躁,趁着皇后孟氏无子,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官家提携同母弟赵似、疏远异母弟赵佶。
这妇人怎地就不想想,自古天家,先论君臣,再论孝悌。就算官家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官家也还是叫向太后“母亲”,叫她“姐姐”(宋代宫中,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称皇后为母亲,称自己生母为姐姐)。官家和自己的同胞兄弟赵似,也还是君臣关系。
你一个太妃,时常将小儿子和储位牵扯上的心思,以为官家看不出来?
林希这么一分析,自打坐镇开封府后,便想趁着不再被视作章惇笔杆子的机会,尝试着将自己的颜色洗一洗,逐渐修复与曾布曾枢相的关系。
前几日,副使凌录被苏颂先赶了回来,林希得知后,立即差遣亲信去知会了曾布,好教曾布先存个小心,章蔡等人是不是又要绕过他枢密院、在天子跟前做什么虚增边事的动作。一向冷淡的曾布,果然领了这位姻亲几分情,竟是回了一句:“林储相这般懂得绥边弥患的社稷之臣,若能备位我枢密院,才是幸事呐”。
林希颇为欣然,准备待使团进了城,好好地款待一番,不料萧知古竟突然命悬一线。
踏进屋中时,林希乍见萧知古仿佛一箭穿喉的模样,唬了一大跳。
驿长请来的医官,正在查看萧知古喉头状况,并与那仵作彼此合作,试着堵了几次竹管前端。
反复确认萧知古不必再借助竹管进气了,医官才让仵作将细竹管拔了,给萧知古的颈部上金疮药,又命仆从扶起他,慢慢地喂汤药。
治活人和验死人的,合作救命,林希还是头一回见。
林希一面瞧着,一面听苏颂道明原委,也不免后怕。
他的目光扫到那已退到屋角的仵作,似乎正低声和一个素色褙子的美貌小娘子讨教着什么。
原来那就是曾家收的义女。
若她同时还是苏公的女弟子,那么,此前开封县来的一则邸报中,提到有位与苏公一同受到朝廷嘉赏救护福庆公主的姚氏,租了抛荒的官田、还雇了几十个河北路流民的,就是眼前这女子了。
苏颂素来是不党不群的宗旨,对于新党本身,没有多么大的敌意。但因章惇要编纂元祐臣子奏疏、大搞文狱,林希又是章惇提携的人,苏颂对林希,便鲜有善感,只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淡漠神情。
林希见险情已过,与苏颂之间又很难没话找话,遂转向萧知古道:“萧观察,所幸外头风停了,开始落起雨来,顶好那雨多下上几日,花粉柳絮不会漫天飞。本府已吩咐人去赶制绢丝面帷,晚间即可为足下送来。”
又作了商量的口吻问苏颂:“苏公,出了这大的事,是苏公去向官家奏禀,还是本府去?”
苏颂知他想出风头,淡淡道:“目下未到戌时,有劳林公去吧。”
……
紫宸殿的后阁,离福宁殿很近,林希还没饮完一盏茶,天子赵煦就到了。
“官家,本来,辽使转危为安,此事可明日上朝再奏。但臣因想着……”
赵煦打断他:“凌录给苏公赶回来后,风尘未洗,就到朕跟前来领罪。你们今日呢,倒是立了一大功。在朕心里头,立功和请罪一样,都须越早让朕知晓,越好。”
林希道:“若说有功,最大的一笔,当记给曾枢相府上的寄名女眷,姚氏。”
林希陈奏了姚欢和开封府仵作救回萧知古性命的奇招,还捎带了几句她去乡下租田种桑养虾的举动。
赵煦听了,嘴角微扬:“这个姚氏,若是男儿身,当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