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由这句泄气的话,不知是对赵允泽的怨,还是对现实的屈服。
警察对这样的答案自然不会过多盘问,完成整个笔录以后就批准许由离开,并告诉他何时来领死者遗体。
许由从警局离开的时候,走路的步伐显得滞缓而疲惫。俯拍镜头下,许由渺小的身影停在初秋的桂花树下,扑扑簌簌的花被风拂掉,坠在他肩头。
镜头切近,许由低首,拂掉身上的花,走向靠在树边的自行车。
这是许由替赵允泽还债以后,唯一剩下的“财产”,两人逃债的路上,也一直骑着这辆自行车。
自行车的设计其实是谢森导演在原剧本的基础上,额外添加的一条隐喻线索。
它出现在两个男主人公明确自己的感情时候,从许由骑着这辆车,载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赵允泽逃离那座小城镇,象征着两人的暧昧中的感情终于发酵成了爱。
紧接着,赵允泽伤势恢复,他掌握了这段感情中的主动权,骑自行车的人变成了他,许由则换到了后座上。从一开始跨着坐,再到侧着坐,微妙的坐姿转变,是谢森在许由心理性别的转变上勾画的暗喻。
到了今时今日,赵允泽死去。
许由一个人推着他们的自行车离开警局,警局外,是一望无垠的公路,许由对着车发了一会呆,最后才迟钝地扶住车把,跨上车座。
然而,许由刚蹬了两下,就失去平衡,和自行车一起斜着倒在路边。
他的身体被自行车压在下面,僵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继续骑,继续摔,到后来甚至连一步都蹬不上就重重摔倒在地。
这样重复了十多次,直到许由爬起来的速度越来越慢,动作越来越狼狈,他终于和自行车一起倒在地上,很久没有爬起来。
所有的观众看到这里都会明白,赵允泽死了,许由忘记了怎么骑自行车。
许由看起来从未改变过的人生,却是因为赵允泽,与过去,再也不同。他用力地爱了,爱的人却走了。赵允泽的离开,不光带走了许由全部对生命的期许,也带走了许由仅剩的,爱人的能力。
他在地上躺了好久,从太阳高照,到夕阳西下,橙红的日光温柔的包裹了整个画面,就连许由仿佛都感受到那份温暖,重新获得力量,他慢慢站起来,认了命,不再尝试去骑车,而是推着它,一直往前走。
神态平静而宁和。
一个将近一分钟的长镜头,始终都是陆以圳不疾不徐的步伐。
按照谢森的计划,这应该是全片最后一个镜头,他用这条路象征了许由之后的全部人生,再没有一次惊喜和奇遇,没有激情的爱,也没有这样的伤悲。赵允泽死了,顽强坚韧如许由,自然不会就这样停止自己的人生,他平静地继续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从来不曾遇到赵允泽。可是终许由一生,却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
谢森忍不住慨叹,陆以圳走的这一分钟里,没有变过步速,没有换过表情,没有哭,没有笑,一张波澜不兴的面孔,透过镜头却发散出有力地触动人心的力量。年轻人,潜力无限。
“cut!”谢森满意地喊了结束,推着车的陆以圳也慢慢停下了脚步。“小陆啊,辛苦了,摔得疼不疼?赶紧休息一下,今天你是大功臣!”
陆以圳脸上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他对着谢森望了一会,似乎费了些力气才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他摇摇头,“没事,谢导。”
虽然拍戏还是初秋的时节,许由的衣服不过是一件单薄的衬衫,但是现实里却已经是十一月份,堪称早冬了,位于郊区的影视产业园格外寒冷,今天又是大风降温,这会儿的陆以圳表情僵硬,嘴唇发紫,俨然冻得不轻。
再加上先前拍摔倒那段的戏,为了挑选角度最合适的镜头,陆以圳少说从自行车上摔了几十次。挽起的衬衫袖口下,有着明显的一块淤青。
谢森见了,一面在心里感慨陆以圳的敬业与能吃苦,一面也有点小内疚,其实那段戏完全可以让替身上,补几个正面特写,后期就能剪出差不多的效果,但是为了镜头的真实感,他犹豫再三都没有提替身这一茬,眼睁睁看着陆以圳拍完这几条。谢森叹了口气,亲自拿了大衣给陆以圳披上,又让自己的助理去倒热水,“行了,一时半会没你的戏,赶紧去棚里休息下吧,里面暖和!”
陆以圳轻声道了谢,脸上却是有些无动于衷,他也没接助理端来的水,而是表情麻木地进了摄制棚。
谢森越看越觉得陆以圳的样子不对劲,这边补拍群演的镜头明明都喊了action,却忽然又站起来,“小王,这点你盯下镜头,我进棚里看看小陆去,这孩子脸色不对。”
见王跃答应了,谢森加快脚步,跟着进了棚。
片场内,所有休息着的群演都坐在角落里围着电暖气聊天,但是,没有陆以圳。
谢森皱着眉环顾一圈,却发现,陆以圳一个人,坐在了上午拍审讯室的内景里。
空荡荡的屋子,灰蒙蒙的墙。
陆以圳将身体坐得异常的直,紧绷着,像是在刻意控制自己某种情绪,双手交握,手背上鼓出隐隐的青筋。偏偏他的面孔,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波澜的眼底,让人看不出他任何情绪。
但是……谢森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鼻子,莫名的,他竟然觉得有些鼻酸。仿佛他眼前那个,就是真正的许由。
一时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