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不少来马棚领马的衙役们都听见了。
他说完就走,独留赤身背着荆条的刘仵作尴尬地站在马粪堆前。
这些衙役们打听之后,都晓得刘仵作犯了什么事,禁不住嘲笑他倚老卖老,不自量力。若不是仗着老资历,他哪敢那么张狂做事?
其实这衙役们之中,只有极个别的几名跟刘仵作有一样的想法,大部分衙役都曾跟着崔桃查过案,亲眼见识了她破机关,为大家规避危险的能耐。便是女囚,身份低,原本心里头对崔桃有一点小偏见和瞧不起,但从见识了她才干之后,大家心里都是服气的,也都明白包府尹和韩推官留她协助办案的缘故了。
刘仵作听这些人都在骂他蠢,听他们异口同声地称赞崔桃多么能耐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之前他只顾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接触的人也都跟他有一样的想法,他只觉得自己是对的,愤怒于开封府对待仵作的待遇居然不如女囚,便认定这里头有猫腻。
现在这么多人都嘲笑他,对他指指点点,刘仵作才切实地意识到原来又蠢又无能的是他自己。衙门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惊叹佩服崔桃的才华,觉得她值得被器重。也便是说,人家是靠自己的能耐上位,而非什么女色。是他偏着眼睛看人,把什么事儿都看偏了。
荆条刮着刘仵作的后背阵阵发疼,他思来想去,还是在马棚前跪了一天。他决定在表了诚心赔罪之意后,便去主动请辞,以后这汴京城他是没脸呆不下了,只能举家搬迁。
张昌等着刘仵作去王判官那里请辞完了,便叫住了他,笑问他:“这就走了?”
刘仵作心下一哆嗦,忙表示他这就滚,汴京也不留。
“韩推官以前就对我说过一句话,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若知错能改,便是难得。”张昌道。
“知错,知错,我知错了。”刘仵作连连点头哈腰,一听张昌传了这话,还以为韩推官打算原谅他,心里头升起了一丝丝小小的希望。
张昌冷笑,“不过倒没看出你哪里知错了,若真知错,又岂会只给韩推官赔罪?奉劝你还是好生想想以后,是做‘人’呢,还是做别的,畜生的下场可不太好。”
张昌虽没有直白地拿话威胁他,但刘仵作听得出来,如果今天他不能好生赔罪,那以后他怕会惨到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刘仵作丝毫不敢怠慢对方的‘威胁’,他一个小小的无品级仵作,在当官的眼里算个什么?若想弄死他,那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甚至都不必脏了他自己的手,便有人替他们做了。
如今他清醒了,万般后悔,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犯糊涂了,如今终为自己的轻薄、无知与猖狂付出代价。
刘仵作来找到崔桃的时候,崔桃正坐在石阶上剥芋头。听到院外头刘仵作赔罪的喊声,崔桃禁不住把刚剥好的芋头直接塞进嘴里吃了。
王四娘掐着腰,跑去狠狠骂了一通刘仵作。
萍儿也来气,跟着去骂,但她骂的话是‘讲理’的,比不得王四娘什么狗啊尿啊屎啊都能说出口。
“就没见过你这么心胸狭隘的男人,自己技不如人,比不上女子,便诬陷人家的名节。这要是换一般女儿家,早被你的话逼得泪流干了,要上吊自尽的。你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萍儿气地骂红了脸。
刘仵作磕头,再次赔罪。
“却不是赔罪能了的,这一个大男人这般欺负女子,忒歹毒了,你就不是娘生的、没有妻子和女儿么?”
“跟这个狗畜生说这么多文绉绉的话干什么,闪开!”萍儿听王四娘一喊,闻到一股怪味,马上让开。
哗啦一下,混着洗猪大肠的泔水直接泼到了刘仵作的身上。
“什么玩意儿就配什么东西,连茅房里蛆都比你干净!却别在这碍眼了,没人稀罕你赔罪,赶紧滚!”
刘仵作一只像掉进粪坑里的鸡,全身湿淋淋地带着臭粪味儿,哆嗦地起身,狼狈而逃。
萍儿用手掩着鼻子,不解气地对着刘仵作背影喊:“臭不臭?却没有你嘴臭!”
崔桃把剥完的芋头用石杵碾碎,再加乳酪进去搅拌。
王四娘和萍儿回来的时候,闻到了奶香味儿,赶紧凑了过来。
崔桃马上抱着芋头盆,跟她们保持距离, “离我远点,把院外面泼出去的臭泔水都冲洗干净了,你们俩也都洗干净。”
王四娘掐腰:“崔娘子这就不讲究了,我们刚刚可在为你出气。”
“可算了吧,等你们给我出气,什么菜都凉了。”
崔桃知道,韩琦之前没有因小错处置刘仵作,便是为了避免有人不服气她,反倒令她遭受非议,更加在开封府里难做。现在时机成熟了,她的实力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便没必要容忍那个刘仵作。
所以在刘仵作二次回话前,崔桃特意跟韩琦告了一状。她一人声称,自然是空口无凭。崔桃便提议现场给韩琦和王钊演绎一段,于是就有了她跟着刘仵作走,被刘仵作骂,韩琦和王钊看个正着的情况。
当然还要多亏刘仵作争气,半点都没让人失望,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成功让她见证了刘仵作是如何把自己作死的。
王四娘和萍儿都收拾干净了之后,就返回了厨房。
崔桃这时候刚把甜杏仁炒熟,用石磨研磨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