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姑娘,东西既然拎来就留下吧,不然白沉了手。”左拐立刻让三人盯看,有点不自在,但想想总要说的,“还有,我跟丹大人说了,署里大匠都带着徒弟,我也不好一个也没有。于良你要是还没决定跟哪个师傅,跟着我也行。”
于良傻愣着。
采蘩好笑旁观。
只有语姑娘善良,喜道,“于小匠,你还不快拜师傅?左大人正式收你了。”
左拐看于良行跪拜大礼,觉着在逝去爱徒的屋前,收了另一个好徒弟,地方也算合适,人嘛也算齐和,就是天时——
“不过我先说好,若是童小姐输给西大公子,我就要离开纸官署,也再不能造纸,到时候你我的师徒缘分也尽了。这个月你就和童小姐一起学造藤纸,但愿藤纸不是我亲自教你的最后一样手艺。”
“左大人,是二十五天。”采蘩不是个淘气的人,但在左拐面前常想作怪,“而且,您还没亲自教什么手艺,都是让我自学的。“
左拐气哼了,“你不是自以为聪明吗?我放手让你表现,所以你就悠闲到这儿。大小姐,采蘩姑娘,你现在这时候应该打出第一槽浆来了。”
采蘩笑道,“左大人,若我这么快就打出浆来,这时就已经不再署里了。您说的,今日抄一张纸就好。我怕太早回家,您明天又找话来教训我。”
“少说废话,青藤好好清洗过了吗?”左拐让于良认真面壁,和采蘩往后场走去,而语姑娘留下等篮子。
“我觉得自己很仔细。”谦虚的说法。
“那你用一句话说给我听,清洗是什么?”左拐问道。
采蘩答得很快,“把杂质洗掉。”
“你所指的杂质是哪些?”对答案似乎不满意,左拐再问。
“就是——”她不太能确定。秉奉简洁的方式,“各种看着不顺眼的东西。”
左拐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无可救药,“将水中已经分离开的皮质,木质和其他不适合造纸的部分洗除,留下适合的进行舂捣制浆。对了,你之前制作过的浆灰也要在这部分清洗干净。小姑娘,你不是很聪明吗?什么叫看着不顺眼的?”
采蘩讪笑不答,“左大人等会儿检查就知道了。我虽然不会描述,感觉却还很好。”爹没教过造纸的部分,他这个一月师傅也什么都不说。如何答得准确?
“你自己感觉很好,那我就不检查了。”又是放任她,左拐转去舂捣场。“我会让人把你刚清洗的藤拿来。你吃过饭没有?”
“……吃了。”采蘩不知道他的意思。
“别再说我没教你,舂捣是整个造纸过程最需要力气的活儿,但舂捣的完成好坏直接关系到纸质和强度。麻粗宽,要用坚硬的石臼石杵。树皮就简单些,用木杵在石板上敲打即可。”所以今日没扣她的午饭。
“藤呢?”她要造藤纸。不是麻纸,也不是树皮纸。
“这个你就得自己看着办了,聪明的姑娘。”左拐如今说她聪明,都不是夸她,“我相信你看了这么多年造纸,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却感觉很自信,这第一槽的纸浆也让我期待。”
“我尽量。”这倒不是谦虚,她自己也很期待亲手做出来的第一张纸。
“尽力。尽量。”左拐笑一声。“你说话给自己留足余地啊。”
采蘩选了木杵石板,而从左拐眼里看到一丝微赞,“把话说太满,若做不到怎么办?”
“你说呢?”左拐反问她。
她不说了,开始舂捣。姿势。动作,全来自记忆。全来自父亲。
这次左拐没有走,站在那儿,看她明明是头一回,生涩而别扭十分的每一下敲击渐渐变得熟练准确。这姑娘的身上有另一道影子,强大包容,才华横溢,但一个已经是固定不变的记忆,一个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做的,不是让那道影子保护得她滴水不漏,而是打破它,让她真正能吸收进去,从而激发她的天赋,变得比那道影子还要强大独立。
她说他没教她?他可觉得教她很多了呢。
天边满是彤红的云霞。
丹大人来到晒纸场,看到左拐正面对晒墙出神,便问,“这就是了吗?”
左拐点头,“师傅,您猜她抄纸前跟我说什么?”
丹大人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抬起来就敲左拐的头,“我年纪那么大了,你叫我猜不是费我脑子吗?赶紧说!“
看看,是谁说不打徒弟的?他的铁尺压根没派上用场,四十多岁倒还叫师傅敲头,真是——没法说。
“她问怎么不加滑汁。”左拐摸着脑袋往旁边走开好几步,“你说她什么都不会吧,偏偏还不能蒙过她的眼睛。”
“是棵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丹大人凑近去看墙上贴纸,“你小子要么不收徒,一收总是天分高的孩子,运气好得很。这一面墙都是她抄的?”
“是。”左拐离开墙边,“我让她再抄一面,她却跟我说晚上请客吃饭,还说一张纸变成一面纸墙,我应该要嘉奖她才是。那日在六宝楼,我看她冷清清的表情还以为是斯文秀气的大小姐,谁知造纸的时候花样百出,让人哭笑不得。师傅,我可不承认她是我的学生。”
“这纸——”丹大人把话说了一半。
“我知道。”左拐却心领神会,“从明日起,对那位已经怨累的大小姐而言,才是真正开始辛苦。师傅您老人家当初怎么提炼我的,我也绝不对她有半点保留。这一战,其实不止压得是我一人,还有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