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吊嗓子的声音,胡琴声也跟着变了个调,时断时续的。
许春秋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那里,站在这座被繁华都市抛弃的院子里,耳边萦绕着千回百转的、仿佛被时代的浪潮拍打在戈壁滩上的声音,就连这句“千秋万代”都好像带着旧时代的霉味儿,她看着看着,抬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手上湿湿凉凉的。
杜子规一回头,恰好看到许春秋的眼中潋滟着,偷偷的抬手抹掉这一滴泪。
或许是许春秋在地铁里珠玑似的一嗓子,也或许是她站在“千秋万代”四个字前偷偷抹掉的一串泪,让杜子规觉得,或许在京戏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情感是共通的。
“今天录节目的时候,我挑战失败了,站台上没有人愿意为我走进那节车厢里。”
许春秋懵懵的转头看他,一时间不明白他为什么重提录节目时候的失利。
“可是那趟地铁开出,她们知道我唱的是《贵妃醉酒》。”
“她们都是你的粉丝,看了你的《归园田居》。”
她们因为爱你,所以愿意尝试着去了解这门艺术。
许春秋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所以他再一次走出地铁的时候昂首挺胸,一点也没有臊眉耷眼的颓唐模样。
因为尽管奄奄一息,可是这门艺术,它还活着。
“小杜,”院子里的胡琴声停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拉着嗓子问,“回来了?”
“回来了。”
杜子规扬声回答,接着带着许春秋进了院子。后院和前厅是一样的逼仄,靠墙摆着几个小马扎,一个跛足的老先生手里拿了把胡琴正在手把手的教一个十二岁都不到的小女孩,还有一个看上去和杜子规差不多年纪的正趴在那里撕胯。
洗干净的戏服挂成一排晾在院子里,微风一吹,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海棠社传承到今天,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杜子规请她在前厅里的矮桌旁坐下,又啪嗒一下随手开了灯,房间里的采光不好,大白天也见不着多少光。灯泡闪了两下,亮起斑驳的光。
他客气的给她泡了茶,茶叶是压箱底的陈年绿茶,带着一股怪味儿。除了普洱以外,茶都是旧不如新,更别提杜子规泡的这壶,早就已经不知和什么东西串了味道。
许春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不改色的把那口串了味的茶咽下去了,就好像那和傅家楼里傅老爷子泡的那饼“龙马”同庆没有什么分别一样。
“你们……”
许春秋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没了音,默默地咽了回去,只是无声的喝茶。
杜子规无所谓的一笑:“这有什么,全北京,不,全中国像我们这样的班子数不胜数,撑一天是一天了,不知道哪天就要撑不下去了。”
拉琴的老人家耳朵灵得很,在院子里就听到杜子规的丧气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扬声朝他喊:“小杜,别瞎说。”
谁知下一秒,就像是应和他的话一样,房间里的灯泡忽明忽暗,突然瘪了。
“应该是断电了。”杜子规尴尬的笑笑。
不一会儿,小女孩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子规哥哥,水龙头也没有水了。”
水电都断了。
“姓杜的,杜子规!”
木门外传来“啪啪”的拍闷声,脆弱的黄铜锁顶不上多少用处,不一会儿,这位不速之客就不请自入的闯了进来,是个烫着方便面卷发肥胖女人。
“姓杜的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杜子规倏地白了脸,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合着都在啊,在你干嘛不吱声啊,”房东阴阳怪气的说道,“上个月的房租,你们这是打算欠到哪天去啊?”
“我们……”
杜子规刚要说什么,立刻就又被她给打断了:“别开口闭口你们你们的了,交不上钱就赶紧滚蛋。”
“水电我已经给断了,什么时候交上钱什么时候再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子规的挺直的背又佝偻了下去,像是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的肩头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还差多少钱?”
许春秋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一泓潭水一样。
“五千块,一分钱不能少!”
她二话不说就从包里拿出手机来:“微信转账可以吗?”
“这怎么合适……”
他们非亲非故,不过是录节目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对方好意送他回来,却偏巧蹚了这么一趟浑水。
杜子规焦头烂额的想要制止,可是手头却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只能眼睁睁的许春秋扫码,然后在转账页面填进一个他根本就还不上的数字。
“我一次给您转两个月的钱,水电麻烦您尽快给他们恢复了。”
许春秋直接就转了一万块钱过去,付款的时候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房东拿了钱,态度一下子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说好说,那今天就这样,我们回见啊。”
杜子规一言不发的送走了房东,重新坐回到许春秋的面前,他嚅嗫着,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欠了钱就像是天然矮了一截一样,他越发觉得自己在许春秋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你、您留个联系方式,等我们这边凑够了一定如数还给您。”
“不用了,”许春秋摆一摆手,她不愿意看到这个戏班子就这么藉藉无名的消匿无踪,不愿意看到那块积满了灰尘的“千秋万代”还没有来得及实现,所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