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会子茶,教书先生忽然又说:“我想提个师父不爱听的人。京城郝家的四爷。”
薛蟠皱了半日眉道:“有些路看着是捷径,实则几辈子也走不到想去之处。本朝从开国到如今已经三四代了,阶级的固化彻底完成。想依靠婚姻打破阶级壁垒,除非有极惊人的才学或皮相。那位郝施主两者都没有。”
教书先生盯着薛蟠的脸。“何为阶级。”
“天家、公侯、三品以上大员、一二榜进士庶吉士。士农工商。这些都是不同阶级。每个阶级的规矩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阶级越低,婚姻能给双方带来的好处越小,也相对随意。村里的小花嫁给大壮,铁柱要娶阿香。倘若铁柱声称自己喜欢小花,两家对调一下新娘很容易。但阶级高了,姑娘父兄和夫家的权力也大,个体婚姻的价值也重。尚书的儿子若娶甲知府的女儿,甲知府便比乙知府丙知府丁知府容易升官。偏有个书生也爱慕甲知府的小姐。您觉得甲知府会把女儿嫁给谁?”
教书先生轻轻点头:“有理。”
“这世道的规则就是如此冷冰冰、不带一丝人情也不给半条捷径。公侯人家没谁是好骗好吓的。利字当头一把刀。纵然郝四爷考取科举博得功名,朝堂中想往上爬极不容易。不然他大哥何至于还没爬上去?”薛蟠合十垂目道,“郝四爷便是想将村里的法子用到权贵当中,实在无知。”
教书先生含笑道:“难怪孟道人再三赞师父是得道高僧。”
哦——薛蟠放心了。方才他说的“无端信赖”便指的是太子道友。乃肃然道:“孟道兄风神迥异、品格清高,亦当世奇人。”眼角扫到那赖子面如金纸。
其实方才在府门口薛蟠已猜赖子便是郝家老二,模样与十三小朱之描述相似;此时已能笃定。不禁暗自好笑。郝家以为有朝一日揭开盖子就可以平步青云,殊不知揭盖子的手没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人家不动弹他们就得世代做狗。良心什么的,弄死哥哥坐上皇位之人岂能有。那屠狗小姐与被她杀的狗本质相同。
又吃了会子茶,赖子拱手道:“晚生实在想见见林公子。”
薛蟠道:“请问先生,你父母是亲生的吗?”
赖子微怔一瞬。“是。”
“你知道什么叫嗣子吗?嗣子就是,不是亲生的。”薛蟠看了他一眼。“饱汉不知饿汉饥。若无十年寒窗苦,哪得一朝天下闻。林大哥要读书,没空交朋结友。等日后他高中,整个翰林院自然会成为他的朋友。”又看他一眼,“还有同科进士。”
赖子拍案而起,冷哼道:“狗眼看人低。我告诉你,你林大哥的仕途还不定捏在谁手里。”转身大步走出茶楼。
薛蟠望着其背影讥诮道:“除了圣人老圣人手里,难道还有旁人?”
教书先生苦笑了一下,招伙计过来结账。
到了黄昏,在外忙碌之人纷纷回府,薛蟠才知道:今儿熊猫会的那三位当家竟连着杀了十几个人。熊猫会的兄弟们全都是底层百姓,有善有恶。不是好鸟的小朱直接把人家踢出去,坏事做得狠厉的悄悄让十三宰了。
并派心腹去市井打听恶棍歹徒,核实后记录在案。有个米行掌柜,穿好衣裳去买米他还送半斤小米,穿破衣裳去他便在里头掺许多谷糠;死在铺子里。一个当铺东家,欺哄人家价值上百两银子的物件只值五两;死在茅房。有个闲汉因赌博输了钱,回家拿老父亲撒气,把他爹打死了,还赖是街坊打的要讹钱;死在无人小巷。如此这般的命案出了一串。贾琏干脆在吃饭衙门没回来。吴逊头疼欲裂,连夜张贴告示让百姓检举凶手。
那些都还罢了。眼看忙到二更天,又有人来报案。吴逊一问,整个后脑勺都疼了起来。这位老爷吃饭时还好好的。饭后,小妾给他送银耳莲子汤,惊惶发觉老爷已被人掐死。此人乃是修国公侯晓明嫡亲的小舅子。
死的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并吴逊压根不可能查出他们因何故而死。例如那小舅子。此人前几日骑马在路上偶然看中了一个女人,便抢了去。女人虽是民女,倒三贞九烈,趁人不备一头撞死。小舅子只觉晦气。丈夫上门讨得了媳妇的尸首,因惹不起高门大户,唯有忍气吞声回去安葬。女人的母亲也知道自家拿贵人没法子,遂预备了菜刀,想择机行刺报仇。熊猫会的金寡妇得知后,悄悄回给大当家。明道人挥挥手,命二当家亲自处置。
薛蟠听他们掰扯了一大堆壮举,长叹愁眉道:“诸位,你们做的都是赔本生意。得赚钱啊!”
忠顺王爷翘了翘二郎腿:“本王何须在乎那两个小钱。”
“不在乎归不在乎,赚钱还得赚。”薛蟠再叹,“不然咱们熊猫会靠什么维持?除去前期投入,咱们还得能自己造血。生意生意生意!三位当家,不能再这么无偿工作下去了。十三大哥,你想不想休个假?”
十三道:“想。”
陶啸笑道:“你只管歇息几日。我跟着阿律呢。”
十三道:“王爷,属下当真想请三日的假。”
忠顺王陶啸肩头一靠,伸出巴掌:“给你五天假。”
“谢王爷。”十三道,“三日足矣。若郡主……”
“本王派你做事去了。”
“谢王爷!”
薛蟠拍手道:“好了!十三大哥休假,二当家全权负责保护大当家不能乱跑。你们消停会子吧。咱们先把熊猫会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