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 伙计告诉薛蟠说赖先生还在呢。薛蟠下楼往他对面坐下,随口说:“跟你们东家请假方便么?”
赖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请假?”
“我们老钱快要成亲了。要不要去吃喜酒?顺带跟老钱讨教一下怎么追媳妇儿。”薛蟠正色道, “你若嫌弃老钱是粗人就不用去了。”顿了顿, “人家可是三四个月就把媳妇追到手的男人。”
赖先生思忖道:“这位钱义士也是绿林中人?”
薛蟠假笑道:“你以为绿林中人都全都干夜里翻墙上梁这一种活计的?人家祖传数辈屠夫。”
赖先生眉头微皱。“屠夫啊。”
“那咱们没话可说了。”薛蟠起身。“再见。”走了两步,“仗义每从屠狗辈, 负心多是读书人。”
赖先生喊道:“我想送她个仆妇。”
薛蟠头也不回:“依我看邱大嫂生意挺好,不至于买不起仆妇。”遂走了。
赖先生又坐了会子,自行离去。
回到薛家, 扬州贾琏使人送了封信来, 让金陵这边看完还他。
信是贾赦所写。正月里长安节度使云光来了趟京城,特拜见贾赦求了他一桩小事。贾赦轻易办妥。二人吃酒时,云光老想再问贾代善的事儿。贾赦充耳不闻, 只管兴冲冲显摆自己那只一百二十两银子淘来的宣德炉。次日云光又来, 贾赦跟他说了两个时辰古董。后天再来, 贾赦又说了一个多时辰扇子。然后云光就多日没来、直至辞行。辞行那日贾赦还说了许久的字画。信中又说, 既然孙女是跟林黛玉下界的, 名字干脆交给林海取。
众人看罢暗笑, 贾赦从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下午,同福客栈的伙计传消息过来, 赖先生方才又回去了,托客栈的人给“武义士”捎话,问钱屠夫何时成亲。次日赖先生再来, 伙计告诉他——武四爷留了话, 钱屠夫四日后成亲。若想去凑热闹, 三日后申时到扬州开明桥东头碰面,过时不候。
婚礼倒是真的。钱屠夫和金寡妇要成亲了。金寡妇长得漂亮、性子泼辣、家里有钱,街坊说她还认得读书认字的先生。偏钱屠夫从没想过金寡妇瞧不瞧得上自己这事儿,只管厚着脸皮日日上金家干活,让金小米骑在他脖子上满大街溜达。
有一回,两个混混到金寡妇摊子上讹钱。可巧熊猫会有事,平素她摊子左近的两个兄弟不在。趁金寡妇跟混混吵架的功夫,小米撒丫子跑去喊钱屠夫。钱屠夫提刀赶来,几招把二人打趴下。乃指着他们道:“连我个跛子都打不过,还有脸出来晃悠,没的丢扬州人的脸。”那二人恼了,次日领了七八个人来报仇。不曾想依旧打不赢这跛子。
两日后有个混混去买肉,看见钱屠夫吓得脸都绿了。钱屠夫一刀斩断三根猪骨头,指着那混混道:“滚,不卖你东西。”混混飞也似的滚了。之后再没人敢来金寡妇摊子跟前闹事。金寡妇终于知道了“家中有男人”的感觉,悄然落泪。
金家两个孩子打小有爹跟没爹似的,金寡妇相好也多。钱屠夫早早哄熟了金小米;金大米知道此人是三当家介绍的,他信得过三当家。遂都挺容易便接受了。
而后婚事水到渠成。
熊猫会那头,从第四单生意开始目标和客户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遂让山匪们动手去了。
钱屠夫娶妻前一日申时,赖先生来到扬州开明桥东头。只见路边悠然转出一人,定睛看正是前阵子被自家抓过的朱大郎。小朱似笑非笑道:“先生还是来了。”
赖先生含笑拱手。“朱先生伤势如何。”
小朱挑了挑眉:“烦劳赖先生回去告诉魏老爷,这个仇我记下了。快则三天,慢则十年,必还给他。”
赖先生点头:“好。我必转达。”
说话间开明桥那头过来一辆马车,停在二人跟前。车夫头上带了个极深的斗笠,小朱笑盈盈亲自打起车帘。赖先生忽然觉得他笑里藏着刀子。只是朱先生若有歹意,自己这会子想走必来不及了。遂干干脆脆上了车。马车轻轻跑了起来。
小朱递给赖先生一个水囊:“这里头有利眠之药。放心,与身子有好处。咱们要去贼窟,路途自然不能让赖先生知道。”
赖先生顿时以为他方才之笑意不过是要自己喝mí_yào,松了口气。乃接过水囊问道:“武义士呢?”
“还在金陵。”小朱道,“原本有个活计是我的。我不是伤了么,自然归他顶上。”
赖先生一笑,仰头喝了两口囊中之水。此药果然厉害,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
许久,迷糊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赖先生缓缓睁开眼,“武十银”义士正立在跟前笑道:“好懒的读书人,睡到这个点儿还不醒。新娘子都快接来了。”
赖先生尚未回神,又听朱先生道:“哦,不怪他。我昨儿灌了他不少mí_yào。”
“武十银”一愣:“mí_yào?不是让你好生招待么?”
赖先生猛然想起前情,忙移目望去。只见“武十银”立在自己床前,帘子早已挂起。此处是间寻常百姓家陈设的小屋子,朱先生悠然坐在窗下竹椅上。便听他说:“美美的睡上一觉,等着婚宴上多吃些好酒好菜,不算好生招待么?”
“武十银”神色古怪:“你们还有脸说我小气。我都没想过为了省下一顿晚饭把客人迷晕这么久。”
朱先生哼道:“蠢货之心度智者之腹。你除了会耍两下嘴皮子还会什么?”乃瞧了眼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