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闻报甚是欢喜,对群臣道:“梁廷瑞有实才。天不令其亡于奸佞之手,实乃朝廷大福也。”因嫌他们行程太慢,干脆命礼部打发人快马接去。
百官面面相觑。自打义忠亲王坏事之后,整个朝廷四分五裂,几乎没有人不入派系,纵有也必是无德无才的小官没人搭理。梁廷瑞碰巧没赶上那阵乱子,夫人也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他若回到朝廷便是天生的不党不群,皇帝没法子不喜欢,必然前途无量。散了朝,各家王府、各位大员都不免商议着怎么拉拢他。
皇帝打发小黄门来到礼部,告诉他们:派个认得梁廷瑞的去,再使人往岭南其老家接来妻儿家眷。礼部领命。
这日黄昏,长安府护送梁廷瑞的人赶了一天的路,投宿于临汾县一座小驿馆。也不知是不是梁大人连日辛苦,竟病了。只大半夜的功夫便发起烧来,满面通红。次日急忙请来大夫诊脉,大夫说不打紧,只是虚火。调养些日子、服几副药自然好。临汾县令也过来瞧了瞧,宽慰梁大人半日,顺带拍马屁、求梁大人日后高升顺手提携自己一二。
又过两天,梁大人的虚火愈发厉害,衙役们虽心下着急也毫无法子。偏就在这会子,礼部的人马从京城路过临汾来到县衙。县令听说他们是奉天子之谕来接梁廷瑞的,欢喜不已,忙交代了“梁大人就在本县”。
礼部官员立时赶驿馆。其中有个老文吏,多年前与梁廷瑞打过些交道,这趟跟着来了。近前查看,梁大人迷糊着,脸上已有浮肿且生了许多水泡,虚弱不堪。饶是如此,观看其面目委实像是梁廷瑞。乃点了点头低声道:“等他好了再看看。颠沛蹉跎多年,面容稍有异样也说得过去。只是世间模样相似之人并非没有,还需清醒后细问。”
又问大夫。大夫说,梁大人沉冤多年一日昭雪,积累下来的冤情愁绪猛然爆出来,怕是得发散些日子。万万急不得。只静心调理,莫日夜打扰。因他病模样不怎么好看,礼部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日日去瞧他,只交给驿馆便罢。
既然礼部的人来了,长安府的衙役兵卒们自然将梁大人交付过去、回衙门复命。
两天后,驿馆小吏回报:梁大人已退烧,大夫让暂莫要打扰。又过了几日,梁大人面上红肿尽去,水泡也都已结痂,如今已敷上药膏。大夫说,再过七八日便可痊愈。礼部官员们大喜。
果不其然,七天后,梁廷瑞面上黄痂落尽,整个人神清气爽,全好了!小吏还给礼部官员送来一首梁大人方才写的诗。那老文吏一瞧便笑点头道:“是梁大人的笔迹!错不了。”——自然错不了。此时的梁廷瑞已换成了原装正版。
众人一同赶去看望。只见梁大人身披布衣安坐窗下小案前,有驿馆小吏帮他研墨,正提笔写字。听见礼部的诸位大人来了,忙搁下笔起身相迎。
那老文吏迎面拱手:“梁大人,恭喜啊。”
梁廷瑞一眼认出他来。“莫不是王老先生?”
“哈哈哈梁大人还记得小吏!实在三生有幸。”
梁廷瑞与他双手紧握,霎时掉下两行泪来。“沧海桑田又沧海,不曾想还能活着见到王先生。”
“小吏亦不曾想还能见到梁大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圣上极看重梁大人,日后还望梁大人稍稍提携。”
“哎呀好说好说。”
几个人遂互相认识。有位官员来到案头瞧了两眼,不由得哑然失笑。那儿摆着一张笺子,上头抄了首唐诗。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旁人看了,想起梁廷瑞与刘禹锡经历相仿,跟着大笑。乃纷纷贺道:“今天子圣明,小人尽去,梁大人平冤昭雪就在眼前,少不得鹏程万里,可喜可贺。”如此这般好听的废话不要钱一般砸下来。梁廷瑞既遭过奇冤大难,虚言假话早已不入耳内,面上却拱手笑纳。
当晚,临汾县令大排酒席,款待梁大人和诸位礼部的大人。宴上梁廷瑞少不得诗兴大发,连吟三首歌功颂德诗,首首皆又浑厚又工整。众人敬服:“不愧是状元郎!”连马屁都拍得比人有学问。
礼部官员悄悄说:“梁大人大病初愈,本该修养些日子再起身。奈何下官等来时,圣上命快马回京。大人您看……”
梁廷瑞立时道:“天命岂能懈怠?大人不用多虑,我早已痊愈了。”
“那就好。哈哈哈。”
次日一早,他们立时启程。
路上无话。这日终于抵达京城。望着城门,梁廷瑞不免泪下如注。乃先到驿馆安顿,当日便有两位旧友来访。礼部也急忙写了折子送入大明宫。圣人看着那三首马屁诗不由得含笑点头,乃命详查当年旧案。
而后许多认得的不认得的纷纷上门拜访,驿馆的门槛都让他们踩断了。众人一看,这梁大人虽说做了些年农夫,倒是瞧不出风霜。除去年岁比当年略老,精气神儿半分不差,反倒愈发威严。与之言谈议论,惊觉胸中才学只添不减,个个敬服。探听消息的忙回去告诉主子:梁大人大才也。须臾他便成了京中红人,今儿这个请吃酒明儿那个请赏花,好不忙碌。
又过了些日子,几名御林军陪同梁大人之子快马赶到京城。梁廷瑞还不知道,悠然坐在驿馆吃茶看书。忽闻外头小吏呼喊:“梁大人,您看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