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大嫂掸两下衣裳, 端端正正坐着等客人。外头陈太太扶着丫鬟慢慢走了进来。宋大嫂瞧见便是一惊。上回她面上抹了脂粉;这回却是素容无妆, 蜡黄得发青, 显见病的不轻。
陈太太看见宋大嫂轻轻颔首, 又朝四周张望几眼, 柔声问道:“请问宋小姐可在么?”
宋大嫂道:“大妹子有事出去了。我是她嫂子。俗话说长嫂如母。这位太太有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陈太太思忖片刻道:“也罢。”乃轻轻一叹,“我已病入膏肓、没多少日子了。”顿了顿, 见宋大嫂已经满面怜悯,接着说,“我知道我们老爷与宋姑娘两情相悦……”
“且慢!”宋大嫂听到后头一句登时发现不对。“我妹子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与你男人什么相干?不过是早年在故乡时曾偶然遇见过罢了。”
陈太太凄然道:“大人全都跟我说了。”
宋大嫂皱眉:“男人素日爱吹牛,恨不能举世的标致姑娘都爱上他。你若都信, 只怕紫禁城里的公主也跟他两情相悦呢。”
陈太太有些惊愕。那小丫鬟倒是愤愤的说:“我们大人官居六品,你区区一个捕头的老婆竟冷嘲热讽的,好大的胆子!”
宋大嫂冷笑道:“我男人虽不过是个捕头,破过京城内外大小案子无数,连尚书侯爷也谦恭以待。区区六品小官家的丫鬟倒是好大的官威。”
陈太太忙呵斥了丫鬟两句, 欠身道:“是我管教不严。”
宋大嫂方才那点子怜悯早都烟消云散了,板着脸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陈太太今日过来有何贵干。”
陈太太又思忖片刻道:“我还是等宋姑娘回来吧。”
宋大嫂懒洋洋的道:“她今儿怕是不会回来用晚饭的。”
陈太太骤然失望。良久苦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乃轻叹道, “我本想着, 我已没几日活头。听说宋姑娘是好人, 不如就把老爷和孩子拜托给宋姑娘, 我纵去了那边也安心些。”
宋大嫂微愠道:“你担心丈夫和孩子,想将他们托付给一个好女人,本是无可厚非。天底下那么多好心眼的寡妇,这街上就有,找一个何尝艰难?我们妹子才多大岁数?水灵灵的大姑娘做填房,继子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你是安心了,我们宋家可安心么?”
陈太太拭泪道:“我们老爷中年丧妻好不可怜。”
“我们姑娘嫁给半截入土老头子就不可怜么?日后你丈夫早早没了,我妹子不得青春守寡?”
那丫鬟忍不住又说:“你妹子也不过是个木材行的伙计,能做官太太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宋大嫂呵呵两声。“京城里头,不上三品谁敢自称是官?不知贵老爷能进大明宫上朝不能?我家妹子这会子正在四皇子府上呢。”陈太太大惊。宋大嫂接着说,“莫想歪了。因与四皇子跟前一位大人的太太交好,帮着商议衣裳花样子而已,并不认得四皇子千岁。话说啊,那位太太方才披着的大红氅衣好不华贵,听说是四皇子乳母眼看天要下雪了,命人随手取出来的。”
陈太太纵是傻的也已明白其意。惋惜一叹,起身告辞。宋大嫂送她出了大门。陈太太临走前又恳切说了一句:“我们全家都是真心的。”
宋大嫂快嘴道:“我知道你们全家都是真心的。换了我我也真心。偌大的便宜谁不真心?谁不愿意四五十岁娶个模样标致、家里又富裕的大姑娘?你们就不想想,这般大姑娘凭什么嫁给你?上辈子欠了你的么?”
陈太太忍了忍道:“我们老爷实在是个好人。”
“隔壁冰糖胡同李秀才家的儿子才二十一岁,也是好人。天底下好人很多,不止你们老爷一个,也并非男人非要熬到四五十岁才能当上好人。”
陈太太思忖片刻道:“敢问宋嫂子,你帮宋姑娘推脱婚事,她自己可知道?”
“多新鲜呐!姑娘家的婚姻大事焉能自己出面?你这样的太太我不是没见过。言语恳切、口齿伶俐、知书达理,哄她那般没出阁的小女孩儿一哄一个准。假道理十几套,只挑对自己有好处的说,对我们姑娘不好的你必半个字不提。当宋家的女儿没人撑腰好欺负么?我看你是个病人才一直没拆穿你。”宋大嫂已是恼了。“我今儿只问问你们家有多少家当?可比得上我们姑娘富裕?她带着钱嫁过去你儿子便万事不愁,是这个道理不是。”
陈太太愣了,望着宋大嫂轻轻摇头:“我实不是为了钱。若为了那个,天打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宋大嫂看其神色不似作伪,稍怔了一瞬,摆手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没有劝姑娘嫁给老头子的道理。”
陈太太怅然一叹,神色哀凄,行礼告辞。
那丫鬟自从听见“四皇子”三个字已哑巴了。
宋大嫂看她们蹒跚着走了几句,背影楚楚可怜,忍无可忍终于喊了出来:“那位太太,并非不替自己着想便是好人。你不是个好人,莫觉得自己了不起。”陈太太缓缓回过身来。宋大嫂一咬牙,接着说,“你只为了自家男人孩子好,不为我们姑娘好。损外人帮自家,算什么好人?”
陈太太闻言思忖片刻,竟又走了回来。乃艰难向宋大嫂行了个万福道:“是我想岔了,向宋嫂子赔个不是。我只想着,我们老爷好赖是个官身,于宋姑娘而言也是好事。不曾想你们家却与众不同,不在乎‘官’这个字。”
宋大嫂实是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