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佑问圣人可信得过林海。圣人沉思良久, 缓缓的道:“朕信得过如海。”过了会子又说, “有高僧曾云, 如海福气极好, 从其儿妇制出珍妮纺纱机便可得证一二。朕不能将之闲置。”
吴天佑含笑道:“既如此, 与林大人娶不娶郡主何干?”
圣人道:“一则如海并不愿意这门亲事,已上书给朕求助;二则……二则……忠顺那小子肆意妄为,朕恐给他添乱。”
吴天佑微微惊愕。后头一条显见临时搪塞, 真正的缘故必不是这个。细思忠顺王爷所为,忽而要纳外室子入宗谱、还想改立世子,忽而龙阳断袖无人不知、还看上了个绿林贼寇,是够肆意妄为的。想了半日,他试探道:“林大人忠心耿耿, 纵然忠顺王爷胡闹,林大人想必会设法拦阻。”
“嘶……”圣人不觉捋了捋胡须。半晌才说,“林海乃是老实人,并不擅拦阻人胡闹。”
吴天佑一听,那第二条看来当真是需得有人拦阻忠顺王爷做什么事。又想了半日, 忽然笑道:“陛下,林大人虽老实,他跟前不是有机灵晚辈么?出计追回国库银子的那位年轻人……”
圣人轻轻敲了两下案头。不错,金陵小和尚非但计谋百出, 且明白事理。虽说早先曾被明徽之美貌迷过, 如今明明白白站在林海那头, 且与林皖交情甚笃。只是……“他终究是个出家人, 有些事只怕他做不成。”
吴天佑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那些事可另派旁人。”
圣人再一想,若有需下狠手之差使,那些书生本来也做不了,怎么都得另择人选。乃轻轻点头。
两天后,李叔离京南下。
金陵这头已有人围着老孙客栈转悠、向孙瘸子和其余住客打听毕得闲了。毕得闲一查,那两位竟然都是府衙的!一个是干了二十几年的老吏,一个是干了十七八年的老捕头。因盗案连起,毕得闲早已悄然在贾雨村跟前暗示过身份,岂能派人来查?
正想着怎么问贾雨村呢,薛蟠来了。和尚气黑了脸,进门就骂道:“吴逊这个见色忘友的!亏的我还拜托他盯着琏二哥哥,他自己先投敌叛变了。”
毕得闲扑哧笑了。“吴逊被郡主拿下了?”
薛蟠连拍三下桌案,痛心疾首:“他们俩多少年来肝胆相照惺惺相惜!竟然抵不过女人几句话。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毕得闲道:“我早告诉过你胳膊拧不过大腿,林大人迟早要认命的。”
薛蟠哼道:“那可未必。”又问,“圣人总不会当真不管吧。京城里头消息没?”
“没有。”
薛蟠有些失望。毕得闲想起府衙有人才查自己,顺口说了。薛蟠假笑:“既然两位都是老人,未必得了贾大人之命。前任府尹陈可崇大人与皇后有瓜葛。”
毕得闲皱眉:“我竟把这个忘了。”
“可知皇后还没开始认真对付你。”薛蟠动了两下眉毛,“以后手段肯定会升级。”
毕得闲咐了仆人大叔一番话,大叔遂去隔壁。随即那泥瓦匠溜达着出了,于客栈门口被老捕头拦着打听。
泥瓦匠道:“毕先生啊!”乃嗤道,“莫看他日日斯斯文文的,出门还摇把扇子,其实就是个老千儿。他平素没有生计,只靠去赌场赌博赢钱过日子。”又羡慕道,“好大的本事!他就从没输过。”忽而咧嘴一笑恶意满满,“不知他那两条腿是怎么折的。可是抽老千被人家抓到、打断的。”老捕头颇为满意,放他走了。
虽听不见他二人对话,站在窗边可以看见背影。薛蟠满脸的不赞成。待泥瓦匠朝巷口走去,转身坐回毕得闲对面正色道:“拿自己的生理缺陷做噱头实在不合适。”
毕得闲淡然道:“我不介意。”
“我听着别扭。”薛蟠托起腮帮子,半晌说,“喂,你这腿是怎么弄的?”
“小时候连着发了两回烧,便成了这样。”
薛蟠想起了一个词,脊背猛然挺直。“小时候是多大?”
毕得闲神色微动。“七八岁吧。”
差不多是后世的小学。“是不是第二次发烧后不能走路?”毕得闲点头。薛蟠吸了口气,“小儿麻痹。”
“什么?”
“有种病叫小儿麻痹症,又名急性骨髓灰质炎。”薛蟠摇摇头,“传染性很强。当年跟你一起玩的小孩子是不是也有如此的?”
毕得闲愕然。良久才缓缓的说:“有。旁人说我们撞了邪祟。”
“不与邪祟相干。只是当世几乎没有大夫会治。”三百年后基本杜绝了。乃嗐声道,“科学发展太慢了,真真坑人。”
仆人大叔忍不住问道:“师父可知道何处有好大夫能治我们先生么?”
薛蟠摇头:“这损伤是永久性的。只盼着日后的孩子不再重蹈覆辙。若各家大夫都知道此病的症状和传染性,发现头一个孩子得了后迅速隔离他与别的孩子,伤害就不会这么大。”
再看毕得闲,整个人已呆若木雕泥塑,眼中隐约翻动千万种情绪。薛蟠猜他和小伙伴可能因为所谓的邪祟受过二次伤害,乃合十垂目诵经。
一篇《心经》下来,毕得闲已恢复正常。二人遂将前头的撇过。薛蟠翻翻眼皮子:“真不跟我联手?”
“跟你联手又能如何?”毕得闲摇了两下鹅毛扇,“你日日来寻我抱怨,不就是自己束手无策?”
薛蟠顿时蔫了,往案上一趴。脑袋侧偏着,正看见旁边的矮柜上放了几匹衣料子,颜色杂款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