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是陶家抵达的第三天, 不明和尚整顿僧衣登门拜访。彼时陶啸正在后头陪母亲说话, 他爹打发人来喊他还懒得动弹。让老太太训斥几句, 老实起身。扭头朝隔壁耳房望了一眼:贾琏正在里头歇午觉呢。他母亲岿然不动, 陶啸只好自己走了。
薛蟠看见陶远威时大跌眼镜庀嘤的是陶家老大, 立在廊下的是老二,老陶身后站着老三,加上早已熟识的陶啸和对辽东人的固有认知, 薛蟠想象中陶老将军形象乃身高九尺、满面虬髯的古代版张作霖。到了跟前,陶远威已笑呵呵站了起来。这位老大爷竟是个不足七尺、精瘦短须、相貌平平的秃顶老头!他到底是怎么生出四个那么高的儿子的?还有贾琏长得那么标致,他母亲陶氏绝对漂亮,这老头提供了什么基因?腹内满满的吐槽,小和尚脸上自然不敢显露, 上前合十行礼,到旁边坐下。
陶远威直言道:“老四说,我这番调度乃不明师父的手笔。”
“也算不上手笔,趁势落篷罢了。”薛蟠道,“卢掌柜前日您老也已见过, 我们铺子里实在离不得她。”
陶远威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天津那位出事不是你们做的?”
……果然是大将,想得明白。“也不能算是我们做的。我们偷偷提点了人家两手。”
陶远威笑了。“好个刁滑的小和尚。琏儿想谋松江知府?”
“那个是有人抢在我们前头。”薛蟠笑眯眯道,“不过嘛,未必谁挖的坑谁就能种萝卜, 终究得看手快, 对吧。”
陶远威摸了摸胡须:“有道理。素日我也这么教导他们, 能借旁人之力最好。”
正说着, 忽听外头一通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还没等旁人回过神来,房门“咕咚”被撞开。一溜粉红色的矮烟飞快撞入老头怀里:“太姥爷我没病我没病我没病……”薛蟠就坐在陶远威正对面,愣是没发觉他老人家何时蹲下.身去的。
定睛一瞧,老头已抱着贾莉小朋友站起来了。贾莉示威般搂住曾外祖父的脖子扭头看房门,她乳母和平儿两个一前一后气喘吁吁走了进来,满面无可奈何。陶三将军才刚问了声“怎么回事”,贾莉打了个脆生生的小喷嚏。
薛蟠早已见怪不怪。“贾小莉,感冒了是么?不肯吃药是么?”
贾莉振振有词道:“不吃药照样七八日就能好,吃药也要那么久。你说的!”
“贫僧何时跟你说过这话!”
“你跟我爹说的,我听见了。”
“那是成年人。你区区幼崽,免疫系统还没发育完善,不吃药怎么可能好的了?”薛蟠哼道,“有本事别生病啊!”
贾莉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薛蟠又哼道:“也不知哪个小孩子那么挑食,又不肯吃青椒又不肯吃胡萝卜,最抗菌最富含维生素的蔬菜愣是不吃,要多笨有多笨。”
贾莉撅嘴,又打了个喷嚏。
陶家爷几个早都听明白了。陶远威急道:“怎么就病了?昨儿还好好的。琏儿呢?”
“琏儿睡午觉呢,我娘不舍得喊他起来。”陶啸此时也已赶到,磨着牙走进来,“贾莉你越发没规矩了!”
薛蟠呵呵两声:“拉倒吧,你在她跟前没威信。”又向贾莉道,“喝药,喝生姜红糖水,两样必须选一样。你自己选吧。”
贾莉嘴上能挂个油瓶儿,小脸蛋直蹭老陶的脖子:“我不吃生姜……太姥爷我不吃生姜。”
小老头陶远威抱了她坐在膝盖上,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薛蟠听了几声浑身掉鸡皮疙瘩,陶家兄弟也都是不认识这个亲爹的模样。
陶啸高声道:“贾莉说了不吃生姜,那就是选了喝药。平儿备药去。”平儿答应一声没敢动弹。
陶远威瞪眼:“低声!看吓着莉儿。”
“她胆儿比我都大,还想吓她?”陶啸指薛蟠道,“这和尚家屋顶高的梅花桩,一个错眼她就爬上去了,倒好悬把她老子吓死。”
陶远威当即赞道:“好孩子!是我老陶家的种。”
陶家四兄弟齐刷刷望天。薛蟠喊平儿:“去请你们奶奶。亏的世上还有一个能镇住她。”平儿赶忙答应着跑了。
陶远威问乳母:“你们从哪儿跑过来的?”
乳母道:“从我们爷住的院子。”
“还在大宅子东北角。”陶远威思忖道,“点儿大的孩子能一口气跑到外书房来,两个大人追不上,可知身子骨儿甚好。一两日暂不吃药想来无碍。”
贾莉使劲儿点头:“太姥爷说的对!阿嚏……”
“完蛋了。”薛蟠扶额,“林如海还讲点道理;陶四舅,你爹是一点道理都不讲。这一会儿功夫已打了三个喷嚏,分明是重感冒。大人还罢了,小孩子如何扛得?生姜水不顶事,非得喝药不可。调好蜂蜜水送药就是。”
乳母为难道:“亲家老爷才刚搬来,厨房里头还没预备蜂蜜呢。”
陶远威一叠声的喊“买去买去!”又说:“旁人不认识铺子,老四你买去!”
陶啸无奈道:“厨房里安置的仆妇都是金陵本地人手,这会子说不定都买回来了。莉大姑娘是谁啊?她要使的东西哪有人敢怠慢。”乃转悠到他爹椅子后头,跟贾莉来个了脸对脸。“早点喝完药早点好。大不了舅姥爷帮你灌下去。你爹小时候我就灌过,经验都是现成的。”
贾莉瞬间搂紧陶远威的脖子,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陶啸薛蟠同时喊:“你装,你接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