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爷瘪瘪嘴:“无事,告辞。”
“不送。”
仇都尉此人谨慎细密且爱财。铜的密度小于金。若掺入了同等体积的铜,他能掂得出分量;重量相同的必大些,验货时恐怕他瞧出来。故此,当日他从西江月手中拿到的最终赝品,就是丢的那块真品。
赶到松江,四皇子业已出兵,金牌派不上用场。而松江府驿馆扩建工程本是薛家下头一个工程队承建的,上等屋子里还放置了时兴流行的保险柜。仇都尉试过这东西比寻常铁锁加木箱组合可靠,便将金牌放在里头。起初还每天查看;因与同僚们成日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渐渐心绪烦躁、不再取出金牌细看,只撩开包裹缎子见东西还在便罢。张子非亲自出马,伺机用重量相同、只略厚些掺铜赝品换出真家伙。
那头冯紫英先到胶州,山东水师派出快艇,扯起风帆直下上海港。转眼第二任钦差抵达松江府衙,拉着贾琏同行。冯紫英摆出幅神秘模样来,让仇都尉取金牌做个沉水的实验。东西果然不真。仇都尉终于知道自己被前儿媳阴了一道狠的,扑通坐在地上。
事到如今,同行一干人等都不敢再隐瞒,从实招供。仇都尉当然不能承认假金牌是他自己定制的,忙取出西江月的书信。冯紫英见又拉扯上了那位绿林线人,便让贾琏暂将众人收押牢中、自己去趟金陵。
冯紫英满面风霜赶到薛府。门子听见找和尚,道:“我们大爷刚出去!”
“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门子手往北边一指:“去忠顺王府例行拍马屁了。何时回来得看王爷今儿心情如何、大爷今儿说的笑话好不好笑。”
冯紫英满头黑线。跟着的手下道:“大叔,我们大爷有要紧事找不明师父,可有法子让他快点回来?”
门子道:“你们去打听打听,石管家在府里不。若在,给二十两银子托他传个消息,少了不成。”
冯紫英看了手下一眼,那人忙往忠顺王府跑去。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把薛蟠领回来了。
薛蟠看着冯紫英懵了懵:“贫僧还当这小子扯谎呢。冯大哥你冷不丁的从金陵冒出来,简直像是土遁。”
冯紫英头疼:“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二人遂直奔外书房,冯紫英想了半日道:“你认不认得西江月的字。”
“见过、不记得。毕竟字儿都长得差不多。”不待冯紫英瞪眼,薛蟠又说,“冯大哥可知道毕得闲此人么?上回你去扬州时他一直都待在金陵,你俩好像没碰过面。”
冯紫英道:“没见过,听说过。”
“可知道他的身份。”
“大太监毕安的侄儿、锦衣卫千户。”
“他手里有西江月的文字。”
“确是亲笔么?”
“当面作的,就前不久。不过贫僧得先问问他肯不肯见你。”
冯紫英干脆取出金牌;薛蟠一凛,连声颂佛。
毕得闲的住处很近,二人直走过去。仆人大叔出来开门,薛蟠眨眨眼道:“这位大哥叫冯紫英,有机密事立时要见毕千户。贫僧撤退啦,阿弥陀佛。”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仆人大叔遂领客人进去,冯紫英说明来意。毕得闲翻出《驳海贸论》。与仇都尉给的书信一对比,相似、但非同一人手笔。毕得闲讲述自己如何当面出题、西江月如何一挥而就。冯紫英轻轻点头,怅然嗟叹。
高淳、江宁二县依然在寻找二牛三牛,毕得闲对此案有所耳闻。细看那封信道:“字迹虽不是西江月手笔,行文却像她的。这位与仇都尉全家有仇,也保不齐故意给他假金牌。”
冯紫英呆了半晌,低声道:“若当真被村妇打了金首饰……”
二人大眼瞪小眼。毕得闲让仆人大叔亲去隔壁喊不明和尚。
不多会子,门外一声没精打采的“阿弥陀佛”,薛蟠溜达进来。“二位大佬,这种一看就会触红线的事儿就不能瞒着贫僧悄mī_mī解决了么?”
毕得闲指了指案头一信一文:“你看看可是同一人所写。”
“不看。”薛蟠拉把椅子打横坐下,“我才不信你俩看不出来。少拉贫僧下水。”
冯紫英瞪了他一眼:“你与西江月可熟悉。”
“打过几次交道,每回都吃亏、从没占过便宜。”薛蟠替自己倒茶,“人很公正。”
“胆子有多大。”
“若圣人那个私生女没抢先死在别人手里,她一定会动手、且会让仇人死得很难看。”
冯紫英从怀内取出几份口供递给他,乃是仇钦差及其同僚的。
薛蟠看得龇牙咧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贫僧信了。因为事儿对民间而言太过合情合理,对官员而言又太过离奇——他们编不出来。冯大哥,你办案多年,犯人有没有扯谎应该看得出来。”
“我瞧旁人皆不曾扯谎。”冯紫英道,“仇都尉不好说,他是能人。”
薛蟠认命的拿起案头两份信文看罢道:“冯大哥不如拿这个去诈姓仇的一诈,贫僧觉得他没说实话。”
“哪里不对?”
“西江月是个线人。线人的工作是从东边打听到消息告诉南边,再从南边交换消息告诉西边。她自己并没有侦查能力,连个寻常捕头都比不上。从仇钦差赶到金陵、到他重新得到金牌,也就十二三天吧。此事若是哪位后宫妃嫔给钦差组挖的坑,必然机警周密、说不定连二牛三牛那个村子都是假的。”他指着信上几行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