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琢磨。自打陪林海老头进京便没消停。先是黛玉险些遇刺, 好在那事儿乃两个老东西临时起意、解决起来也便宜。接着便是荣国府赝品画事件。两幅画被人家弄走很久了, 必是预备好的闲棋。桃姐进史家和贾赦收到假画的时间差不多,这两条线在对方的原计划中应该是有联动的。可桃姐区区远房亲戚,焉能影响到史家或别家的要紧事?
有两件事出乎他意料。一是范小二那个憨纨绔, 身边居然被安插了耳目。陈公子是他们的人, 论理说小范还不值得投放重复人力。二是桃姐已离开史家, 依然穿着女装。若他和灵蟾郡主一样……庆王府的画风, 怎么都不像能纵容手下人放飞自我的,何况桃姐武艺不低。从蒋玉菡到其小师弟, 再到桃姐, 对方想往自家凑的皆阴柔型美貌少年。目标肯定不是贫僧这样的钢铁直男, 也不是茵娘黛玉之类小姑娘。想招惹明二舅又明摆着难以成功。
思来想去, 站起身往地牢走了大半程,又折回客院。乃挂起帘子, 命提陈公子过来。
许久,人进了门。薛蟠有些吃惊。这位关着才一个来月, 已是眼窝深陷、形容枯槁, 都快认不出来了。前月薛蟠去陈家拜访,随口戳穿郝家乃害他和翩翩祖父的真凶。随后这哥们便赶到长虎家去了——自然是送羊入虎口。当天夜里,十三领人突袭长虎,从地窖中搜到了他。而他现在还穿着当日的衣服。
二人曾同游花街柳巷、考察京城风月行业, 再见已沧海桑田。薛蟠好不唏嘘, 长颂了一声佛:“陈施主……贫僧今儿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
陈公子搭起双手正预备行礼, 闻言不动了。“何事。”
“现已查明, 翩翩家和你家并非郝家所害,李长虎老爷也确实有心帮你们平冤。”
陈公子脱口而出:“当真?”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薛蟠摇头:“当然是假的。你们两家就是郝家所害,长虎大叔分明知道、还哄骗你二人替他卖死命。”
陈公子怔了怔,黯然垂头:“故此,师父是拿我做耍子。”
“非也。”薛蟠长叹一声,“贫僧是试探你。很遗憾,你没有通过试探。”陈公子抬起头。薛蟠又叹,“你方才那遮掩不住的欢喜……觉得自己向长虎告密、拦阻翩翩出逃没错,是吧。为了平冤报仇,翩翩应该忍受屈辱痛苦,是吧。”
陈公子默然。
薛蟠再叹:“你跟她感情那么好,好到‘她不会就这么走了,竟没跟我打个招呼。’然而你居然不觉得她早一日脱离火坑都是神明开眼。”
陈公子红了眼圈儿:“我对不住她。师父可知道她今在何处。”
翩翩已经改回陈姓,正在上海学习。且报名了下一批济州岛移民,今年三月将从通州登船启程,去做教书先生。
“不知道。横竖举国寻了她一个多月踪迹皆无。想来不会过得很差。”薛蟠道,“陈施主害了她、又哭着说对不起她,正是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俗称伪君子。贫僧还是非常愿意跟你们打交道的。因为你们比小人要脸,又比君子可交易。陈施主请坐,咱们商议商议能否做得成什么买卖。”
陈公子面上顿如火烧。许久,抿着唇坐下。
薛蟠吃了口茶道:“你很聪明,又跟郝家混了这么久。多少能推测到几分他们行事。可知道他们派了个叫桃姐的混入保龄侯府史家?”
陈公子抬头:“那位史小姐还是二奶奶的朋友。”
“哪家的二奶奶。”
“范家的。”
“嗯?”薛蟠一愣,“范小二娶了媳妇?”
陈公子也一愣:“师父不知道?”
薛蟠起身去桌案上翻了翻,找出黛玉茵娘做的范家资料。一看,范二爷前年就成亲了。二奶奶梅氏——“卧槽!”这个梅氏与什么梅翰林、梅容嫔皆不相干,出自宣州梅家。范二奶奶乃光禄寺少卿梅瑴成之yòu_nǚ,薛家实验室数学组组长梅述成的堂侄女。他忙喊了个小子:“去问问赵二姑娘,说贫僧想知道范二奶奶之事她们有什么计划、为何没告诉我。”小子答应着走了。
陈公子又愣了:“范二奶奶不妥当?”
“极妥当。”薛蟠没好气道,“世上人与人的瓜葛千千万。她是忠顺王府亲戚。”
陈公子愕然:“不可能!二奶奶不过无势小官之女。”
“无势小官?梅大人庶吉士出身知道不?”
“然他只通数算、不谙朝局,难以升迁。”
薛蟠沉着脸道:“不升迁不代表无权势、无权势不代表好惹。梅瑴成那迂老头究竟知不知道女婿断袖?范小二还堂而皇之跟你出双入对。”
陈公子看着和尚有点儿莫名其妙:“有几个契兄契弟的本不算什么。又不是纳良妾娶二房、宠妾灭妻。”
薛蟠怔了怔,苦笑。没错,古人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也罢。据你所知,范二奶奶过得好不好?”
陈公子轻叹道:“范二奶奶如今正在家庙静养。过年大抵接回去了。”
“为何静养。”
“不知什么缘故,过门不足半年便恹恹的没精神。而后越来越瘦,身子也虚、人也恍惚。范家待她极好的。”
薛蟠拍案。这明摆着是精神出了问题。
赵茵娘住在林黛玉院子里,离此处不算远。没多久那小厮便回来了。这梅氏毫无存在感。昨天林黛玉去外头赴宴,偶然跟范家一位小姐同席,方得知范小二业已成亲。姑娘们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