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头神色沉重。
薛蟠再叹,再踌躇,终于开口。观其神态,老将军们不觉屏气凝神。“上回来的石大人,本姓贾。因他父亲救过老忠顺王爷性命,五六岁时老王爷把他带走,算是替恩人留个种。他叔父即跟顾妃指腹为婚那位。为了让顾氏毫无疑点的嫁给梁王,贾代信全家被毒死,对外宣称得了传染病。”
老头们懵了。半晌,青衣老头犹自不信:“顾妃……嫁给王爷没安好心?”
薛蟠苦笑:“还提什么好心歹心,人家是去执行任务的。顾妃爱着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顾家明摆着是太子的人。顾妃豁出去自己的身体,搅灭整个梁王府。你们不疑心梁王怎么好端端忽然就没了?如今的凤子龙孙,吃酒闲聊时不时告诉人家:太上皇派顾妃毒死了亲弟弟梁王全家,只留下一个女儿还故意教得四六不靠。阿萝郡主连私生子都没活着。”
又半晌,灰衣老头沉声道:“顾氏今在何处。”
“原本居于大高玄观。鲍姑姑和她丈夫十来年前闯进去,身负重伤逃出来,将女儿托付给我师父就死了。”薛蟠顿了顿,“顾妃遇刺身亡。道观并非王府,一个全家都死干净的王妃身边也不会有护卫。鲍姑姑他们行刺之前必然审问过。如果有误会早已澄清,没澄清便是顾氏自己承认。再说顾氏也很失望痛苦。她付出一切,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本以为至少能做太子外室,谁知年纪轻轻就得当道姑、还一辈子见不到心上人。”
两位老将军呼吸短促。再过许久,青衣老者艰难问道:“永嘉郡主?”
薛蟠硬着头皮道:“义忠亲王与顾妃所生。”说完紧紧闭上眼。
足有两盏茶的工夫,不知哪个老头悲怆喊:“苍天、苍天!”声音不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薛蟠睁开眼,看两个老头滚下四行浊泪,也陪着无声掉泪。
三人静静吹了许久的风,薛蟠轻声道:“仇人,其实只有三个。太上皇,咱们杀不了。顾妃,鲍姑姑和姑父已刺杀,赔上了两口子的性命。义忠亲王,灭门了。永嘉郡主,无论她父母做了什么,她是无辜的。”
话音刚落,灰衣老者黑了脸:“石大人……贾代信的儿子是吧。他惦记永嘉?”
薛蟠摇头:“他惦记的不是永嘉。”
“唐家丫头?”
“不是,哪儿跟哪儿。”薛蟠连连摆手,“贾三哥上回过来,是为了混入郡主身边查清楚些旧事。再说,先太子业已灰飞烟灭,不论永嘉郡主或是唐姑娘、李先生、严将军,都因为时间流逝、世事变迁,被朝廷忘记了。包括海岛上的穆家祖孙和几千位袍泽兄弟,真的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像桃花源记那般,‘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再过些年,就该‘乃不知有汉,都读不上。永嘉郡主被顾芝隽坑骗得那么惨,也算一种报应。贫僧说句实在话——梁王旧部和义忠亲王旧部,还有东瀛的江都亲王旧部,有区别吗?”
青衣老者抬目:“贫僧。你是和尚?”
薛蟠摘下帽子露出光头,低下来给他们看九个戒疤。“老和尚的徒弟,不就是小和尚么?哦,贫僧先头说的欧阳师弟其实是小师叔。虽然年纪比贫僧小,他是师父的堂弟,遭际坎坷之极。还有——”他下巴朝山崖下一扬,“正因为那些东西被顾妃私藏起来、不肯上贡给太上皇,她才没能过继个儿子接着当梁王太妃。若她依然住在王府,鲍姑姑两口子也没机会行刺。而她把东西私藏的目的是为了留给情人义忠亲王。”和尚一叹,“后来义忠亲王坏事,这是主要原因之一。太上皇未必真想要东西,他不能容忍的是儿子私自拦截了本该归他所有的东西。”
青衣老者冷笑:“本该归他所有?”
“梁王不也是打仗抢来的?”薛蟠皱起眉头往山崖看,“真不吉利。依我说就让它们留在山洞里,或者送去博物馆。”
“博物馆是什么地方。”
薛蟠遂慢慢的解释了博物馆。“总之就是寻常百姓都能看,不再单独归属某位贵人。”他摸摸光头,“那个,贫僧非常希望二位前辈能去看看我师父,去一位也行。老和尚……怪寂寞的。顾阿婆很快也要带孙儿离岛了。”
老头们互视一眼。小和尚东边一句西边一句,脱线得挺明显,并非精明之辈。灰衣老者思忖着问道:“皇孙?”
薛蟠诵了声佛:“虽逃过朝廷追杀……躲在个僻壤农庄,遭逢水灾。水灾之后是瘟疫,他没挺过去。义忠亲王真的绝后了。”
“上回石大人所说?”
“当时我们没查清楚。以讹传讹外加吹牛,而且是每位传讹者都吹上一层。”薛蟠摊手,“锦衣卫还挺厉害。若非他们心思移去江都亲王头上,我们未必查得到。”
青衣老者点点头。“永嘉究竟如何。”
“住在松江府,祥哥儿很聪明。要不要去看看她?李先生开了私塾。横竖我们的目的只是让大家都回归正常生活,一不要他们的人二不要他们的钱。过个十来年,什么皇孙自然而然会被忘记。我知道他们主子是师父的仇人,但也确实同病相怜。”薛蟠合十,“阿弥陀佛——”
许久,灰衣老者缓缓的说:“当年……说永嘉是王爷的遗腹女。”
薛蟠按了按额头:“梁王死得很突然。我们推测顾妃查出怀胎前两个月没有跟梁王睡过,又舍不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