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大爷骂的那位嗤道:“拉倒吧!正经戚继光的儿孙都没偷没抢呢。前朝多少文武大员之后难道都做贼去了?”
薛蟠张口欲辩:“话不能这么说!”大伙儿全都竖起耳朵,等了许久他愣没说出半个字来。遂哄然大笑。薛蟠跌足,转身就走。众人又笑一通。
吕师爷想不通根由,也挤出人群跟上薛蟠,拱手道:“请教何大人,你方才所言?”
薛蟠微笑道:“青楼抓奸、无过休妻、背家置业、偷盗抢劫。鸳鸯阵法、前朝大将。荆州乃商贾重地。前四项能让无聊者有故事可嚼,飞快传遍大江南北;后两项能惊动满京的王爷皇子,他们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私人将领。许多东西不看不知道、一看全漏底。王家离开朝堂的时间太长,交际和打仗的本事早都退化了。”
只听身后一阵闹腾,薛蟠忍不住回头。吕师爷忙说:“卑职去看看。”飞快钻了回去。
原来王大财主终于撑不住出来了。这老头左右皆护院,一身玄色锦袍好不气派。咳嗽两声正欲说话,带头大婶笤帚一举,前排五六位女人掏出怀内的鸡蛋就砸。两名护院抢步挡在老爷跟前飞快接下鸡蛋——可就算男人手掌大也接不住那么多鸡蛋!很快便砸在地上的、砸在其他护院身上的都有。王大财主连声喝“放肆!”围观群众拍手叫好。
王老太太手提竹竿、身后跟着持菜刀的儿媳妇,刮风般冲上前去。“你个黑了心肝的王八,忘恩负义的杂种!”嗓门又亮、架势又大、没人敢拦阻,眼睁睁看着王老太太揪住老头便撕打。
薛家的兄弟带头拍掌喊:“骂得好!骂死他个没良心的!”
另一位兄弟声音不大不小喜滋滋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大财主被老婆打,好生有趣!”
这下好了,想看坏人遭报应的和想看有钱人闲热闹的全都兴奋起来。
因为吕师爷本尊正在热烈围观,没人去衙门报信,官府亦没插手。王大财主本来年纪就老,这十多年耽于酒色、身子早虚了,哪里是王老太太对手。被一顿胖揍鼻青脸肿,还逮不到机会说话。
看伯娘业已得手,带头大婶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如若不嫌弃,咱们这就回我伯娘住处去,亲眼看看我这伯父给结发妻子住的什么屋子。”
话音刚落,一条人影慌慌张张从妓馆中跑出来:“三嫂不可!有话进屋里说。”
带头大婶回头一看,正是王家大爷。“这等腌臜下三滥的地方,莫要脏了我的脚!”
王大爷还欲相劝,他媳妇抡起菜刀劈头就砍。吓得他忙喊:“娘……”
王老太太冷笑道:“这会子想起娘来了。你花天酒地之时,如何没想起你娘连碗实在大米饭都吃不上?”
“轰——”人群再是一阵议论。
王老太太全然不搭理儿子,拎着丈夫就走。王家的护院们面面相觑。上前强抢吧,一则那位是正经老太太,二则围观百姓实在太多了、还真不方便。几个头目商议半日,谁都不敢做主。他们商议的功夫,王大财主已经被拖入鸳鸯阵,押走了。众闲人连同吕师爷在内,全都闹哄哄跟着走——谁不想看看王老太太的住处?尤其大白天往窑子溜达的多半是纨绔爷们,知道王大财主平素住着什么宅子。
才刚拐过街口,前头匆匆赶过来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位老妇人急喊:“且慢!”两三个仆妇开道,老妇人搀着个大丫鬟快步走到鸳鸯阵跟前。“他伯娘!他大伯有苦衷。你暂息怒。”
带头大婶打量她几眼:“六婶子,你就这么穿着绫罗插着金钗扶着奴婢过来了?”六婶子一僵。
有人大声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你若经了那位老太太的苦,不见得有她讲道理。”人群再次议论纷纷。
带头大婶扫帚一举,鸳鸯阵从六婶子身边走过。四周闲人拍手叫好。
事有凑巧。偏这会子,薛蟠接到报信:泉州府的奸细李师爷抵达荆州,拎着包袱进了一家赌场后门。趁大伙儿兴致高涨,派个兄弟嚷嚷:“过去两条街的长乐坊也是王大财主开的!坐庄的和打下手的合力抽老千,多少人坑家败业!他老王赚得金山银山。”王大财主和六婶子同时神色大变,明摆着被说中了。吕师爷也大惊。他自诩荆州万事通,竟全然不知!围观者记不得第几次炸开锅,今儿来凑热闹简直不能更划算。
等鸳鸯阵带着粉丝群走远,开古董行的王姑太太才坐着小轿赶到。跟人打听经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看见跟来的王大叔,怒道:“兄弟不是说后日才跟那和尚商议么?莫非你去见我,使的是缓兵之计?”
王大叔懵了:“确实说后日商议!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不是一直劝说大姐姐你来主持么?”
这家的管事娘子喊着“太太”飞快跑来。因太着急,王大叔偌大个块头立在跟前,她愣是视而不见。“老爷听说守祠堂的叔太爷走了,急得了不得,加派人手,叔太爷雇的是一种快艇,去年才刚从上海冒出来的,别的船压根追不上!叔太爷是最最要紧的人物,务必、务必找回来。”
王大叔呆若木鸡——他先头亲眼见这管事娘子在堂姐身边站着,得几句吩咐后走了。原来是向老爷报信去的。自己方才是自投虎穴么?
薛蟠闪在旁边微微一笑。
昨天上午,薛蟠陪着王老头祖孙赶到荆州。王老头临时决定离开、临时找个顶替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