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喜悦的喧哗和锣鼓沸反盈天,隔着重重宫墙,还能在东宫里听个回响。
邵天衡漫不经心地想着,原来是皇帝到了城楼上,开始放烟火了。
他正要收回视线,目光一凝,就看见寝宫正对着这边的乌沉沉的墙头上也亮起了一小簇一小簇的光华。
像是星子一颗颗点亮连成一线,与花灯不同,这些小小的光源吐着明灭不定的飞溅星光,好像一朵朵小号的焰火,焰火不断垂下连绵的光点,纷飞如雨,连缀如珠,在东宫墙头连出了比梦境还要华美的银瀑。
“哇……看那边!好漂亮啊!”宫女们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景象,此起彼伏地惊叹起来,比起方才看遥远的烟火,这里的银瀑更令她们惊奇喜悦。
“是殿下吩咐的吗?”她们交头接耳说着话,满足地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美景。
邵天衡也静静地看着那边,和宫女们不同,他看见了颤颤巍巍趴在墙头点燃一墙银瀑的少年。
看着他伸长了手臂去点熄火了的烟花,看他满头大汗地在脸上抹出一道道脏兮兮的烟灰。
邵天衡看了一会儿,无声地将手移开,窗户静悄悄地合上了。
过了片刻,外面忽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少年声压低了问外头的宫女:“殿下一直在里面?”
宫女们茫然应道:“殿下没出来过。”
停顿了半晌,那个少年有些不死心地问:“那……那他有打开窗吗?方才我瞧见那边有焰火,殿下看见了吗?”
宫女们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殿下一直在里头没有动静……”
少年于是沉默了,带着点失落:“是吗……那,那我走了,不必跟殿下说我来过。”
宫女忍不住问:“公爷,今日不去宫外看灯吗?”
少年迟疑着笑了一下:“不去了,殿下病着,出去人挤人不好玩,还是在宫里看吧。”
他的脚步在外面停了半晌,慢慢地走了。
邵天衡听他走远,将毯子拉高,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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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蜮
希夷是偶然听见鬼女们聊天,才知道今天是七夕的。
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就连鬼节他都不过,哪里会去关心一个区区七夕节,而且鬼蜮多年不和凡间通讯来往了,他窝在鬼蜮两耳不听窗外事,哪里管得着凡人过什么节日。
不过鬼女们对此倒是兴致高昂,她们一贯爱热闹,就算是在死气沉沉的鬼蜮也非要搞出人间灯火辉煌的架势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彩纸花绢,热热闹闹地做起纸灯来,还非要搞什么许愿笺贴在灯上。
“这玩意是要放到河里去的,鬼蜮连个河都没有,你们要往哪里放?”希夷在旁边瞅了半晌,忍不住出言打击她们。
鬼女警惕地一手护自己的花灯,朝他努努嘴,点了点遥遥的一条血红匹练:“喏,那里不是有这么长一条河?”
希夷眼神诡异地看她:“虽然忘川里有水,那也不能真拿它当放灯的河吧?”
另一个鬼女插嘴:“为什么不可以?反正人间放灯放到最后也是要沉下去的,忘川就是沉的快了点嘛。”
这……听起来好有道理。
希夷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她话里的漏洞。
“来,这个给你。”手脚最快的一个鬼女已经折好了一盏花灯,笑眯眯地将这盏灯递给希夷,“去玩吧。”
对于鬼女打发小孩子似的语气,希夷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快,他将这灯举高了,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番。
在他尚且为山阴许氏公子的时候,他见过不知道多少花灯,由宫廷匠人御作的花灯,足足有数人高,上面有百兽飞鸟,人间各色花卉草木,可以占据大半个庭院,每年只有年节才会做这么一个出来,年节一过完,就会赐给臣子。
这种灯,只要他想要,就必然会送给他,到他死的那一年,家里库房中已经堆了十几个,每个都不重样,他也只是看一次就扔着不要了。
——其实他也不是喜欢那灯,只是觉得这种独一无二的好东西,必须得自己有才行,等到了手就意兴全无,不再看第二眼了。
连那样的好东西他都见过,自然看不上手里这盏平平无奇甚至做工潦草的莲花灯了。
但这大概是他死后,第一次见到花灯。
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这盏灯,那头鬼女们已经笑着捧了自己的灯要去忘川边放了,希夷默不作声地跟在她们身后,遥遥地坠着一段距离,假装自己只是顺路。
到了忘川边,鬼女们零散分开,提笔在花笺上写下心愿黏在纸灯上,又互相凑在一块儿去看别人写了什么。
“唉,我死的时候,我家那小儿才一岁不到,连娘都不会喊,不求他大富大贵,只希望他一生平安。”
“那负心汉一根麻绳勒死了我,我倒要求他长命百岁,好每日去他梦里见他,他若运气好被吓死了就算了,若运气不好,我还要去他梦里和他再续前缘呢。”
“你们怎么都这么丧气,我就不一样啦,我要求我来生还做个漂亮姑娘,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嘻嘻嘻。”
她们都笑起来,没有谁煞风景地说鬼女不可能有来生,反而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她。
希夷远远地听着,侬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有鬼女看见了他,和同伴们嬉笑几声,连拖带拉地将他也拉进了包围圈里,伸长脖子就要去看他在花灯上写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