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府城城门处守门盘查极严。
几人站在城门外不远处看了片刻, 斗笠男人与儒装中年人彼此看了几眼, 低声对那两个早换了普通百姓衣裳的黑衣人说了几句话, 其中一个门处行的人颇多,斗笠男人和另一个黑衣人又看了几眼, 就带了江陵和四明离开了城门, 往回走去。
温州府城之外农田倒还整齐,五月末了,稻穗已经灌浆, 颇有些沉甸甸的,斗笠男人看了看,叹了口气, 自言自语:“但愿今年是个丰收年。”
却听身旁有出城的农人接上了话头:“丰收又有个屁用!留得自家吃的能有多少?再来倭寇一扫荡,还不是颗粒无收一样!”
另有农人却道:“今年怕是能不错。戚大将军把沿海的倭寇扫清得差不多啦,听说又要给皇帝说减赋税, 那就能过个不错的年景。”
原先的农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不过话是这样抱怨,咱们在府城外不远, 有卫所护着, 总还过得下去, 沿海那些城镇可就难过了,靠着海也不能吃海,收成又本就不好, 这些年又是连年的倭寇扫荡攻城, 连年的打仗, 死了不知多少人,原本就难过的日子,现下也不知该怎么过了。唉,咱们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且就这般差不多地混着活吧。”
又有农人哼了一声:“那还能怎样?咱就是这样的命,哪家祖祖辈辈不都这样过着?混着吧,混着吧,能活就不错啦。”
听着农人们说的话,斗笠男人和黑衣人也不出声,等农人们渐渐走远,斗笠男人哼笑了一声:“认命?我就偏偏不认命!若能活得畅快,少活几年又何妨,这般饿着跪着憋屈着活,活上几百年又有何用!”
黑衣人并未答腔,闷闷地走了一会儿,问道:“咱们还是绕道去海边?”用的却是温州本地话,江陵是听得懂的。
斗笠男人点点头:“看情形不是很好,台州那边怕是打了败仗,咱们要赶紧出海。”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道:“去……港?”
斗笠男人点头:“先去看看吧。”
黑衣人将江陵重又扛起,快步行了一刻钟,到了先前路过的林子边,打了几个呼哨,放走的两匹马跑了回来,四人上马往林子里驰去。
绕道去海边,需得翻一座山,但此地倒是有一条小路,马儿跑起来也不难,几人便趁着天色尚明,疾驰而过。
江陵和四明这一路极是辛苦,先是爬山,后是骑马,都是横拉直拽,日夜奔泊,两人咬牙忍了,且一路上都不肯出声,就连交谈也没有一句。斗笠男人有时会与江陵说几句话,也不理会江陵是不是回答,他的态度几乎就是猫戏老鼠一般。
四明就完全没有人与他说话了。他原是个爱说爱笑爱闹的性子,虽然年已十八,仍是经常会被江陵捉弄得吱哇乱叫,也会常去捉弄江陵和五常六安,是以林展鹏总是不大放心,想放他出去管铺子,也只敢先让他做副手。如今他再也不复从前的模样,神情漠然,仿佛对所有的人和事都不再关心。
除了江陵。
但是现在他帮不上江陵,只能看着江陵挣扎着,咬着牙,坚强得不像一个小姑娘。是的,四明心想,她才只是个小姑娘啊。双宁总是对他说,别总是欺负林哥儿呀,你别忘了林哥儿是个小小姑娘家。四明那时会赌气地对双宁说:你看她像个小姑娘吗?活像个小妖怪才是真的,而且哪里是我总欺负她,明明是她总是欺负我,说的话别提多气人了!双宁叉着腰凶他:谁说的?林哥儿多好你不知道吗?反正不许你欺负她!
四明想,林哥儿其实,比男人都要强大啊。
很神奇地,直到现在那几个人都没有发现江陵是个女子。当然,也有他的掩护在前。
天色越来越黑,等他们翻过了那座山,天上那弯极细的弦月亦被乌云遮盖住了,天色已经漆黑不见五指。四人停住了脚步,远远地听到极远处有波涛汹涌拍上礁石的声音。
斗笠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有血腥味。我们不要停了,连夜赶,把马放归山里。”
黑衣人问:“赶到那里走路还需得三个时辰,不骑马么?”
斗笠男人的声音变得冷硬:“马蹄声太响,万一有官兵在此埋伏呢?跟我走吧,别走丢了。”
他将江陵扔上背,忽有些暴躁:“掳了你来也不知是对是错,林老三说得恁得神奇,真是见了鬼了。幸亏你的伙伴脚力不错,否则一刀一个砍了算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黑衣人一扯四明手上的链子,几人飞快地走着。幸亏之前一直坐在马上,虽然也是累,却也养了养腿脚。再加上在马上也吃了些东西果腹,此刻四明也不觉饥饿。
事实上,这十几日下来,四明早已不知饥累是何物。
他其实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苦,纵算是家仆,却自小便是少爷的贴身小厮,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虽也要习武、健行、行商,但那也是行止有时,何曾这般没日没夜奔走不息。
他甚至会想,原来做贼人也是不容易。
此时他麻木地迈开大步,紧跟着黑衣人往前走。
如此连续不断地走着,渐渐天色亮了起来。
四明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一大片空旷的沙石泥地上,全是血,漫延到极远处,血色已呈黑紫,一汪一汪。虽然没有看到整个的尸体,却处处都有断肢残骸浸在血中,触目所及尽皆如是,似是无边无际。
他惊得顿住了脚,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