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被关在船舱里睡了又醒, 醒了又睡,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船舱里是全封闭的, 刘相一的舱房里自然有灯,小间里就不可能有了,夜间漆黑一片, 白日里倒能从头顶木板极小的缝隙里隐隐透进点光。
江陵便是看着头顶那一点点灰蒙蒙的光在想, 第二餐饭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便是过了一日一夜了,现在又该快要天明啦。她翻了一个身, 心下觉得怕是要被关上好长一段时日了。眼下真的是束手无策,海天一片,孤舟一只, 就是要逃也无处可逃。
那便吃足饭,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不然到了有机会逃走的时候, 却变得软手软脚,那可就笑死人了。
她正要闭眼, 却忽然觉得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整个人平空飞了起来, 然后重重地摔在舱壁上,又从舱壁上滑了下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又从地板这一头飞快地滑到了另一头, 几乎滑上了另一头的舱壁。
江陵一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 一手扶着地, 一手扶着舱壁,努力支撑着身体的平衡,可是忽然之间,整个人又似脱弦的箭一般,飞速滑上了原先那一头的舱壁中间,然后惊恐地发现原来的地板变成了舱壁,只一瞬间,地板又成了地板,舱壁还是舱壁,她便像一尾离了水的鱼一样“啪”一声掉到了地板中间。
她这才意识到整艘巨大的海船在猛烈地摇晃,紧接着便听到了全船的人都在奔走喊叫,各种语音混杂在一起,完全听不清楚在喊叫些什么。
江陵没有办法平衡自己的身体。
她从未坐过海船,就算从前坐的是江河上的船只,也向来是平平稳稳从未出过纰漏,便是略大的晃动也极少,何况是这样近乎于半只船倒过来的剧烈晃动,这晃动又接二连三,她只能尽量护着自己的头不要被撞伤。
忽地又听到一声巨响,这巨响当真是巨响,竟盖过了船上几百个人的喊叫声。江陵一时耳朵都聋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飞快地往各个方向滑动,撞在各个物件上,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被撞到,疼得几乎麻木。
这么撞来撞去过了足足半刻钟,船只方才慢慢稳了下来,江陵又等了一会儿,方努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张目四顾,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从小间撞开了门到了刘相一住的舱房,然后又被从刘相一的舱房门里撞出了走廊。走廊上所有的门都开着,里面没有一个人。
江陵眼睛一亮,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尽量地往走廊里走,她记得自己是从哪里下来的,依原路循过去,这艘船定是出了什么事,她要上去看看!
刚走到穴梯那里,身后忽然冒出一个人,她一惊,却听到四明的声音:“林哥儿!”
两人虽然才隔了一天一夜没有见面,却像是隔了一年一般,相顾欣喜地笑了起来,四明伸手拉住她,他的手镣倒是被去掉了,道:“上去看看。我听得他们说,好似有敌人的船来打。”
江陵问:“会不会是官府的船?”
四明摇摇头:“好像不是。”
江陵拉了拉他:“那咱们避着些儿。”
四明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从穴梯爬了上去,却见甲板上已经打成了一片。
两人甫一上去,便叫了一声糟,他俩所在的船尾,正是将帅所在,船尾艏楼之上站着的不是那年青人和毛先生又是谁?此时那两人正凝神观战,还未发现他们,身边的严公却看到了,喝了一声:“把这两人带过来!”
江陵和四明正要钻进穴梯回到底下舱房,听到呼喝,动作更快,只是四明身材高大,动作便不是那么快,被附近的一个船员抓住了胳膊,已经出溜到三层的江陵只得乖乖地爬了上来,一道被抓到了船尾。
到了船尾,借着白天的日光,江陵才发现这是一艘多么巨大的海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高楼:海船足有十几丈长,距水面足有二十余尺高。
“中为四层,最下一层不可居,惟实土石,以防轻飘之患;第二层乃士兵寝息之所,地柜隐之,须从上蹑梯而下;第三层左右各设水门,中置水柜,乃扬帆炊事之处也,其前后备设木碇,系以棕缆,下碇起碇皆于此层用力;最上一层为露台,须从第三层穴梯而上,两旁板翼如栏,人倚之以攻敌,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
“其尾高耸,设楼三层于上,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
江陵读过的书上关于海楼船的描述清晰无比地出现在眼前,此际她和四明正站在“其尾高耸”的五层艏楼之上,从此处望下去,整个甲板一目了然,上百人正在厮杀,一时也不知谁胜谁败,谁强谁弱,只觉个个都矫键狠辣,精神亢奋,刀刀见血,仿佛恶鬼出洞,浑不要命。
江陵游目四顾,心中猛然一惊。
这艘海船的边上,停着一艘更大更高的海船,两艘船的船头紧紧挨着,还在不住地轻轻撞击,若是细细望去,江陵所在的这艘海船的船头,已经被撞得有些破损,而另一艘海船的船头似是包了一层什么,完好无缺。
适才江陵被撞得七晕八素,正是这艘海船所为。
她抬头朝那艘海船的艏楼望去,距离虽远,却也看得到有几人一样站着观战,却看不清楚面目。
那艘海船上的人不断地跳过来,杀声如海涛般不绝于耳。
江陵身边的年青人忽然抬头望向船头方向,江陵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是一个不小的海岛,岛旁停着几艘船,也甚是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