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目视江洋龙靖, 江洋甩开龙靖的手臂坐了下来, 龙靖便也坐了下来。
江陵却站起来,把屋子里里外外皆看了一遍, 之前她已知道江洋的屋子虽是在山脚,却是独立一座,方圆半里都没有旁的屋子, 此番再仔细检查了一遍, 见再没有一个闲杂人等, 方才回来坐了下来。
五人见她谨慎如此,相顾而视, 却不再像起初一样觉得有趣,隐隐有些惕然。
江陵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的声音和几人看到的相貌不同, 十分的清脆娇嫩, 若是闭上眼睛,便会觉得这姑娘定然貌美如画方才配得上这一把出谷黄莺般的声音,除了江洋。她用这样的声音安静认真地说着正事,让人有一种奇异之极的感觉:“如今近十年倭寇猖獗犯边, 福建沿海上千里直至广东俱是倭寇踪迹,他们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直到近两年戚将军抗倭百战百胜, 俞将军亦是战绩辉煌,便可见朝廷决心, 必是要肃清沿海一带方才罢休。各位也知道, 沿海诸府诸城都曾被倭寇反复洗劫或是为战事所累, 不仅百姓流离,万业凋败,更有不少城镇几成废墟,很多地方已变得荒无人迹,除此之外,那些勉强仍算完好的城镇府城也空置出不少房屋土地。官府清理之后定然要行出售,且大力鼓励百姓购置。但一则估计大家仍心存戒惧无人敢买,二则多数百姓无力购买而豪商地主则不屑一顾。因此地价屋价定然极是廉宜。”
这不是猜测,福宁宁海与福清等地已经有了官府文告——官府安置百姓也是需要银钱的,单靠拨银和豪门捐助怎么能够,以后还要运作呢。
谢炜问道:“你是想去买废弃的房屋和土地?”
齐明经问:“买来作甚?”
江陵稳稳地道;“我不仅要买各地府城和沿海城镇的废屋,还有乡野的荒地,我更想买的是各个码头的荒地。”
“码头的荒地?!”五人失声道:“你疯了?”
所有的官建码头几乎都已经荒芜百年,反而是一些私建简易小码头隐在不易为人发现之处。因为严厉海禁之下,只有福州一处码头尚在使用、且仅供贡船使用。
买码头附近的荒地,这是何等的神经病啊,码头已经荒废,片板不得下海,这明晃晃的荒地孤悬海边,买来作甚?种地吗?福建田地可不少,在那里种地,海风大不说,且每年风暴极大,海水亦经常倒灌,那地……根本不适合。这和把钱白白扔进海里有什么区别?
江陵不为所动,仍然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之前我说我要将货物所得六、四分,本意是六成归你们养船队,四成俱用来购地购屋。不仅是福建沿海,浙江沿海、江苏沿海,我都要去购置荒地房屋,所有的购置的土地,你们与我五五分。名头挂在邓家下。至于我与邓家如何协议,你们全不必管,但是你们要挑出谨慎可信面生又能干的人去各地暂时管理开荒。”
龙靖江洋等五人保持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番话听是听完了,一时却还是反应不过来。
便是江洋,他虽然知道江陵的身份,却出身和见识所限,并不知道商户与官府的关系,更不会知道江家的特别之处,江陵这一番话说出来,他的震惊并不亚于龙靖等人。
为什么?她想干什么?
江陵知道他们无法接受,这次却不想瞒着他们了,虽然知道屋里屋外不会再有第七个人,仍然压低了声音,道:“朝廷不会一直不开海禁。”
这句话的冲击更是大到无以复加。朝廷已经海禁近两百年!虽然或紧或驰,但从来没有松过口!现在一个近乎于黄口小儿的小小女子竟然口出狂言?开海禁?这和天方夜谭有什么区别?
江陵看着他们完全不信的眼神,知道自己所言太过匪夷所思,然而年初在陈舅父那里听到的话、以及在戚继光军营中听到的王凤洲偶尔露出的口风,令她相信风自远方来,必定有信。
她坚定地看着他们:“朝廷中有人认为,倭寇海盗屡禁屡剧,便是海禁太严之故,使海边民众无可谋生之计,使海外小国无交易之地,且时有倭寇海盗受沿海百姓掩护救助,亦是海禁令百姓无法下海穷苦不堪,而某些海盗海商实是并非穷凶恶极之辈,反对他们有所裨益。当然这些都是隐晦之语。也有人认为,若是能肃清沿海恶性倭患,便可以让利于民通海行商。因此朝廷中隐隐分成两派,一派坚持仍要严厉海禁,另一派则认为时移世易,如今海上形势已与当年不同。而最重要的是,当今太子属官,执见多属后者。”
这些话她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却仍能让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雷霆,一下一下重击在他们心中,他们不敢相信,又心存希望。
谢炜脱口而出:“你如何得知?”
江陵认认真真地回答他:“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江陵所言,半句假话也无。”
她又接着说:“我不知道这一日要等多久,但少者几年,多者十年,应该并不会太远。当然,也有可能等不到。然则,做生意就没有不冒风险的,自然是越大的生意风险越大,只我愿意赌上一铺,赌这天下总有开明。”
而她的赌注,是她的所有得利。若是赌输了,她全盘皆输颗粒无收;若是赌赢了,却有一半利益是他们的。
这时谢炜、齐明经、董京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