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脉很快就结束了,江陵身体一向很好,高烧不退倒有一半是饥寒,大夫开了药,让伙计去煎了来。
这厢大乞儿却被妇人拦住了脚步,她问他:“然则,你是否能遵守适才与掌柜的话语,替我干活,一日一餐,分文不取?”妇人眼神清定,静静地看着他。
大乞儿急着去看江陵,手一挥:“救了我妹妹再说!”滑鱼一般便绕过了她,抓住江陵的手臂:“妹妹,别担心,你很快就好了。”
江陵烧了三天,嘴唇已经皲裂,眼睛睁都睁不开来,既有人出钱,药店伙计便把她当正经病人看,倒了一碗清水给大乞儿:“你喂你妹妹喝一点,别喝多了,待会还要喝药。”
大乞儿便耐心地一点点地喂给江陵,略微解渴之后便不喂了,大夫说:“再垫点吃的。”抬头一看,闭上嘴,又看妇人一眼,从案底拿出一块糕点:“吃吧。”
江陵见他不情愿,便摇摇头,大乞儿也并未伸出手去,大夫便有点下不来台,把糕点扔在桌子上:“小小年纪倒是要强,这病还不是求来看的?我要不是担心你小小肠胃许久不进食,喝得药汤伤身,做啥给你糕点吃?”
此时妇人身旁的男童似乎思索完毕,抬头不假思索地说:“他们是见你不情愿给,才不要。”
大夫怪笑一声:“小乞丐乞食难道还要讲究个你情我愿?”话音刚落,一怔,忽而笑了:“可不是你情我愿,如果不是,那就成了小偷强盗了。”他这下子倒心平气和了,把桌上的糕点朝着大乞儿推一推:“好了,你拿给你妹妹吃吧,空肚子久了喝药汤,对肠胃不好,小娃儿年纪小,更要注意。”
大乞儿先是谢了一声:“谢谢大夫。”然后便拿起糕点,就着清水喂给江陵吃。江陵吃得半块便不吃了,眼睁睁地看着大乞儿,大乞儿也不客气,张嘴便吃了剩下的半块。
两人实在是饿得久了,半块甜甜的糕点下肚,连神色都好了几分。江陵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妇人,用尽力气道谢:“谢谢夫人,谢谢大夫。”
她才七岁,矮小瘦弱,就算是在污黑的小脸上,也能看得出来那一双大眼睛本来应该极是灵动可爱,此时却呆滞无神,嘴唇烧得乏白,裂出血丝,小小的嘴角无力地下垂,十分可怜。
妇人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此时药也煎好了,江陵喝完药,妇人便再次问大乞儿:“若你妹妹病好了,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大乞儿有些诧异,一时未答,妇人笑了:“看来你行乞日子很长了,见过的不求回报的善心人也多,便觉得行善不需回报是常事?”见大乞儿面露不忿,接着说:“当然,遇到的坏人也多,于是就觉得,坏人是纯恶,善人便是纯善。”
她轻声道:“小家伙,利益交换方是正道。善心人也是需要回报的。我且问你,你求掌柜的救你妹妹,你毫不犹豫愿意付出代价,那为什么我同样是救了你妹妹,你却要不肯了呢?”
大乞儿握紧了拳,不知道怎么回答。
妇人又笑了:“因为你觉得我主动提出相救,必定心善,这些钱对我来说又只是小钱,所以必定会不求回报,是也不是?这么一来,你岂不是欺我心善?嗯,善人可欺,恶人不可欺,也算是世道了。”她摇摇头:“你小小年纪,性子狡猾,见人不予你方便时你便求恳许诺,见人良善时你便故作糊涂不记诺言。啊,对了,你是不是可以说,彼时你求的是掌柜,可没有求我,对也不对?江湖习气、小人伎俩而已。”
大乞儿被说穿了心思,又被连嘲带讥了一番,不由满脸通红,又是恼又是臊,憋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妇人看了他片刻,也不去理他,先问大夫:“这药怎么喝?”大夫答:“一日两剂,这小乞儿虽烧了三天,都不算烧太高,喝上三五天便好了。”
她拿出一小串铜钱放在掌柜的桌面上,说:“加上煎药费,再加上这小病人的食费,这些钱够不够?”掌柜的忙答:“够了够了。”
妇人便对大乞儿道:“你看见这钱了,若是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并付诸实施,这钱便给你妹妹治病与吃食。若你觉得你未曾求我,欺我是善人不需回报的,那么药也喝完了,事也罢了。”
她拿起那串铜钱,拆下几枚递给掌柜的,回眸淡淡一笑:“我可不是大善人。”
大乞儿终被激得无奈,扑嗵一声跪下来:“夫人,我愿意。”
妇人笑起来:“好,你记得每日早晚带你妹妹来这药堂喝药吃饭,等你妹妹病好了,到镇南龙家找我。”
她说完,带着那男童转身便走。
江陵着急地看着他们走出药堂,她因烧得昏沉,到这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大乞儿刚才向掌柜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掌柜的未曾答应,却又听到了妇人的话,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见那男童忽然回头,笑嘻嘻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尽是戏谑。
不知道为什么,江陵竟看懂了他的戏谑——这是在嘲弄大乞儿的小聪明,一时之间气恼交加,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了几步,叭唧摔倒在地上,待她抬起头来,那妇人和男童早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大乞儿抱起她,不顾她的挣扎让她坐回椅子,对掌柜的说:“那些钱包了她的食费的。”
掌柜的倒笑了:“放心,镇南龙家的人,我们可不敢得罪。到后院来吧。”
江陵哀哀地看着大乞儿,大乞儿